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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學史    P 41


作者:羅素
頁數:41 / 341
類別:西洋哲學

 

作者:羅素 / 第1頁 / 共3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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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學史

一個非常自信的人,頭腦高超而不介意于世俗的成敗,相信自己是為一個神聖的聲音所引導,並且深信清明的思想乃是正確生活的最重要的條件。除了最後這一點而外,他是很象一個基督教的殉道者或者一個清教徒的。從他最後那一段談論死後事情的話裡,使人不可能不感到他是堅決相信靈魂不朽的;而他口頭上所表示的不確定,只不過是假定而已。他並不象基督徒那樣,因為害怕永恆的受苦而煩惱:他並不懷疑,他在另一個世界的生活將是一種幸福的生活。在《斐多篇》裡,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還提出過信仰靈魂不朽的理由;究竟這些是否就是曾經影響了歷史上的蘇格拉底的理由,那就無從肯定了。

似乎沒有任何疑問,歷史上的蘇格拉底的確是宣稱自己被神諭或者命運之神(daimon)所引導的。那究竟是不是象基督徒所稱之為良心的聲音的那種東西,還是那對蘇格拉底來說乃是一個真.正.的聲音,我們就無從知道了。聖女貞德是受到聲音的鼓舞的,那原是精神不健全的一種普通形態。蘇格拉底可能患有癲癇性的昏迷病,至低限度這似乎是對於有一次在他服兵役時所發生過的那類事情的自然解釋:

有一天早晨蘇格拉底在想著一件他不能解決的事;他又不願意放下這件事,所以他不斷地從清早想到中午,——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在想著;到了中午人們就注意其他來了,來來往往的人傳說著蘇格拉底從天一亮就站在這裡想事情。最後,晚飯以後天黑下來,有幾個伊奧尼亞人出於好奇(我應該說明這件事的發生不是在冬天而是在夏天),就搬來他們鋪蓋,睡在露天裡,為的是要守着蘇格拉底,看他究竟會不會站一整夜。他就站在這裡一直站到第二天早晨;天亮起來,他向太陽做了祈禱,才走開了。(《筵話篇》,220

這種情形,在較輕的程度上,是蘇格拉底常有的事。《筵話篇》一開頭就說到,蘇格拉底和亞里士托德姆一片去赴宴會,但是蘇格拉底一陣出神就落在後頭了。當亞里士托德姆到達的時候,主人阿迦敦就問道:「你把蘇格拉底怎麼了?」亞里士托德姆大吃一驚,發見蘇格拉底原來並沒有和他在一片;他們便派一個奴隷去找蘇格拉底,才發見他站在鄰家的廊柱下。這個奴隷回來說:「他獃獃地站在那裡,我叫他的時候,他一動也不動」。那些知道蘇格拉底的人就解釋說:「他有這種習慣,隨時隨地會站下來,並且無緣無故地出神。」於是他們就不再問蘇格拉底了,等到宴席已經過了一半蘇格拉底才走進來。


  

任何人都同意蘇格拉底是很醜的;他有一個扁鼻子和一個大肚子;他比「薩提爾滑稽戲裡的一切醜漢(Silenus)都還醜」(色諾芬《筵話篇》)。他總是穿著襤褸的舊衣服,光着腳到處走。他的不顧寒暑、不顧饑渴使得人人都驚訝。阿爾西拜阿底斯在《筵話篇》裡曾描敘蘇格拉底服兵役的情形說:我們的供應被切斷了,所以就不得不枵腹行軍,這時候蘇格拉底的堅持力真是了不起,——在戰爭其中常常會發生的這類情勢之下,他不僅比我,而且比一切人都更卓絶:沒有一個人可以和他相比。……他忍耐寒冷的毅力也是驚人的。曾有一次嚴霜,——因為那一帶的冬天着實冷得可怕,——所有別的人不是躲在屋裡,就是穿著多得可怕的衣服,緊緊把自己裹起來,把腳包上毛氈;這時只有蘇格拉底赤着腳站在冰上,穿著平時的衣服,但他比別的穿了鞋的兵士走得更好;他們都對蘇格拉底側目而視,因為他彷彿是在鄙夷他們呢。



  
他對於肉體情慾的駕馭,是常常為人所強調的。他很少飲酒,但當他飲酒時,他能喝得過所有的人;從沒有人看見他喝醉過。在愛情上,哪怕是在最強烈的誘惑之下,他也始終是「柏拉圖式」的;假如柏拉圖所說的話是真的。他是一個完美的奧爾弗斯式的聖者;在天上的靈魂與地上的肉體二者的對立之中,他做到了靈魂對於肉體的完全的駕馭。他在最終時刻對於死的淡漠,便是這種駕馭力的最後證明。但同時,他並不是一個正統的奧爾弗斯派;他所接受的僅只是基本的教義,而不是迷信與淨化的儀式。

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預示了斯多葛派和犬儒學派。斯多葛派主張最高的善乃是德行,一個人不能夠被外部的原因剝奪掉德行;這種學說已經隱含在蘇格拉底聲稱他的法官們不能損害他的那篇論辯之中了。犬儒學派鄙視世上的財貨,這種鄙夷表現在他們逃避文明的舒適生活上;蘇格拉底能夠赤着腳衣衫襤褸地生活,也是出於同樣的觀點。

似乎可以肯定,蘇格拉底的主要關懷是在倫理方面而不是在科學方面。我們已經看到他在《申辯篇》中說過,「我和物理學的探索是毫無緣分的」。柏拉圖最早的一些對話是被公認為最近於蘇格拉底的,這些對話主要地是從事于探討倫理學名詞的定義。《沙米底斯篇》是談論節制和中庸的定義的;《李西斯篇》是談論友誼的,《拉什斯篇》是談論勇敢的。所有的這些對話裡,都沒有得出結論,但是蘇格拉底明確表示了他認為探討這些問題是重要的。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始終一貫地堅持說他自己一無所知,而且他之比別人聰明就只在於他知道自己是一無所知;但是他並不以為知識是不可得到的。正相反,他認為追求知識有着極大的重要意義。他堅持說,沒有一個人是明知而又故意犯罪的,因此使一切人德行完美所必需的就只是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