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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快放手吧!」婆子道:「空口白話,你們做官人翻臉不識人,我可不上當。你須寫上憑據來!」寶廷道:「你放我起來才好寫!」真的那婆子把手一推,寶廷几乎跌下地來,珠兒趁着空,一溜煙跑回房去了。寶廷慢慢穿衣起來,被婆子逼着,一件件寫了一張永遠存照的婚據。婆子拿着,揚揚得意而去。這事當時雖不十分丟臉,他們在房艙閙的時候,那些水手家人那個不聽見!寶廷雖再三叮嚀,哪裡封得住人家的嘴,早已傳到師爺朋友們耳中。後來考完,回到杭州,寶廷又把珠兒接到衙門裡住了,風聲愈大,誰不曉得這個祝大人討個江山船上人做老婆!有些好事的做《竹枝詞》,貼黃鶯語,紛紛不一。寶廷只做沒聽見。珠兒本是風月班頭,吹彈歌唱,色色精工。寶廷着實地享些艷福,倒也樂而忘返了。一日,忽聽得莊侖樵兵敗充發的消息,想著自己從前也很得罪人,如今話柄落在人手,人家豈肯放鬆!與其被人出首,見快仇家,何如老老實實,自行檢舉,倒還落個玩世不恭,不失名士的體統。打定主意,就把自己狎妓曠職的緣由詳細敘述,參了一本,果然奉旨革職。寶廷倒也落得逍遙自在,等新任一到,就帶了珠兒,游了六橋、三竺,逛了雁蕩、天台,再渡錢塘江到南昌,游了滕王閣,正折到九江,想看了匡廬山色,便乘輪到滬,由滬回京。不想這日攜了珠兒,在潯陽江上正「小紅低唱我吹簫」的時候,忽見了雯青也在這裡,寶廷喜出望外,即跳了過來。原來寶廷的事,雯青本也知些影響,如今更詳細問他,寶廷從頭至尾述了一遍。雯青聽了,嘆息不置,說道:「英雄無奈是多情。吾輩一生,總跳不出情關情海,真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功名富貴,直芻狗耳!我當為寶翁浮一大白!」寶廷也高興起來,就與幕友輩猜拳行令,直閙到月落參橫,方始回船傍岸。到得岸邊,忽見一家人手持電報一封,連忙走上船來。雯青忙問是哪裡的,家人道:「是南昌打來的。」雯青拆看,見上面寫着:
九江府轉學憲金大人鑒:奉蘇電,趙太夫人八月十三日辰時疾終,速回署料理。
雯青看完,彷彿打個焦雷,當着眾人,不免就嚎啕大哭起來。寶廷同眾幕友,大家勸慰,無非是「為國自重」這些套話。雯青要連夜趕回南昌,大家拗不過,只好依從。寶廷自與雯青作別過船,流連了數日,與珠兒趁輪到滬。在滬上領略些洋場風景,就回北京做他的滿洲名士去了。
話分兩頭。卻說雯青當日趕回南昌,報了丁憂,朝廷自然另行放人接替。雯青把例行公事料理清楚,帶了家眷,星夜奔喪。回到了蘇州,開喪出殯,整整閙了兩個月,盡哀盡禮,自不必說。過了百日,出門謝客,還要存問故舊,拜訪姻徜。富貴還鄉,格外要敬恭桑梓,也是雯青一點厚道。只是從那年請假省親以來,已經有十多年不踏故鄉地了。山邱依然,老成凋謝,想著從前鄉先輩馮景亭先生見面時,勉勵的幾句好言語,言猶在耳,而墓木已拱。自己雖因此曉得了些世界大勢,交涉情形,卻尚不能發抒所學,報稱國家,一慰知己于地下,不覺感喟了一回。自古道:「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你想雯青是熱閙場中混慣的人,頂冠束帶,是他陶情的器具;拜謁宴會,是他消閒的經論,哪裡耐得這寂寞來!如今守制在家,官場又不便來往,只有個老鄉紳潘勝芝,寓公貝效亭,還有個大善士謝山芝,偶然來伴伴熱閙,你想他苦不苦呢?正是靜極思動,陰盡生陽,就只這一念無聊,勾起了三生宿業,恰正好「素幔張時風絮起,紅絲牽動彩雲飛」。話休煩絮。
九江府轉學憲金大人鑒:奉蘇電,趙太夫人八月十三日辰時疾終,速回署料理。
話分兩頭。卻說雯青當日趕回南昌,報了丁憂,朝廷自然另行放人接替。雯青把例行公事料理清楚,帶了家眷,星夜奔喪。回到了蘇州,開喪出殯,整整閙了兩個月,盡哀盡禮,自不必說。過了百日,出門謝客,還要存問故舊,拜訪姻徜。富貴還鄉,格外要敬恭桑梓,也是雯青一點厚道。只是從那年請假省親以來,已經有十多年不踏故鄉地了。山邱依然,老成凋謝,想著從前鄉先輩馮景亭先生見面時,勉勵的幾句好言語,言猶在耳,而墓木已拱。自己雖因此曉得了些世界大勢,交涉情形,卻尚不能發抒所學,報稱國家,一慰知己于地下,不覺感喟了一回。自古道:「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你想雯青是熱閙場中混慣的人,頂冠束帶,是他陶情的器具;拜謁宴會,是他消閒的經論,哪裡耐得這寂寞來!如今守制在家,官場又不便來往,只有個老鄉紳潘勝芝,寓公貝效亭,還有個大善士謝山芝,偶然來伴伴熱閙,你想他苦不苦呢?正是靜極思動,陰盡生陽,就只這一念無聊,勾起了三生宿業,恰正好「素幔張時風絮起,紅絲牽動彩雲飛」。話休煩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