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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觀止    P 48


作者:吳楚材
頁數:48 / 48
類別:古典散文

 

古文觀止

作者:吳楚材
第48,共48。
西湖最盛,為春為月。一日之盛,為朝煙,為夕嵐。今歲春雪甚盛,梅花為寒所勒,與杏桃相次開發,尤為奇觀。石簣數為余言:傅金吾園中梅,張功甫玉照堂故物也,急往觀之。余時為桃花所戀,竟不忍去。湖上由斷橋至蘇堤一帶,綠煙紅霧,瀰漫二十餘里。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紈之盛,多於堤畔之草,艷冶極矣。然杭人遊湖,止午未申三時;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極其濃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此樂留與山僧遊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

【校注】「張功甫玉照堂」錢本作「張功甫家」。錢註:「吳郡本、小修本作玉照堂。」



  
斷 橋

湖上之盛,在六橋及斷橋兩堤。斷橋舊有堤甚狹,為今侍中所增飾,工致遂在六橋之上。夾道種緋桃、垂楊、玉蘭、山茶之屬二十餘種。白石砌其邊如玉,布地皆軟沙。旁附小堤,益以雜花。每步其上,即樂而忘歸,不十餘往還不止。聞往年堤上花開,不數日多被人折去。今春禁嚴,花開最久。浪游遭遇之奇,此其一矣。

雨後游六橋記

寒食後雨,余曰:「此雨為西湖洗紅,當急與桃花作別,勿滯也。」午霽,偕諸友至第三橋。落花積地寸餘,遊人少,翻以為快。忽騎者白紈而過,光晃衣,鮮麗倍常,諸友白其內者皆去表。少倦,臥地上飲,以面受花,多者浮,少者歌,以為樂。偶艇子出花間,呼之,乃寺僧載茶來者。各啜一杯,盪舟浩歌而返。

飛來峰

湖上諸峰,當以飛來為第一,高不餘數十丈,而蒼翠玉立,渴虎奔猊,不足為其怒也;神呼鬼立,不足為其怪也;秋水暮煙,不足為其色也;顛書吳畫,不足為其變幻詰曲也。石上多異木,不假土壤,根生石外。前後大小洞四五,窈窕通明,溜乳作花,若刻若鏤。壁間佛像,皆楊禿所為,如美人面上瘢痕,奇醜可厭。

余前後登飛來者五:初次與黃道元、方子公同登,單衫短後,直窮蓮花峰頂,每遇一石,無不發狂大叫。次與王聞溪同登,次為陶石簣、周海寧,次為王靜虛、石簣兄弟,次為魯休寧。每游一次,輒思作一詩,卒不可得。



  
靈 隱

靈隱寺在北高峰下,寺最奇勝,門景尤好。由飛來峰至冷泉亭一帶,澗水溜玉,畫壁流青,是山之極勝處。亭在山門外,嘗讀樂天記有云:「亭在山下水中,寺四南隅,高不倍尋,廣不累丈,撮奇搜勝,物無遁形。春之日,草薰木欣,可以導和納粹;夏之日,風冷泉渟,可以蠲煩析酲。山樹為蓋,岩石為屏,雲從棟生,水與階平。坐而玩之,可濯足於床下;臥而狎之,可垂釣于枕上。潺湲潔澈,甘粹柔滑,眼目之囂,心舌之垢,不待盥滌,見輒除去。」觀此記,亭當在水中。今依澗而立,澗闊不丈餘,無可置亭者,然則冷泉之景,比舊蓋減十分之七矣。

韜光在山之腰,出靈隱後一二里,路徑甚可愛。古木婆娑,草香泉漬,淙淙之聲,四分五路,達于山廚。庵內望錢塘江,浪紋可數。

余始入靈隱,疑宋之問詩不似。意古人取景,或亦如近代詞客,捃拾幫湊。及登韜光,始知「滄海浙江」、「捫蘿刳木」數語,字字入畫,古人真不可及矣。宿韜光之次日,余與石簣、子公,同登北高峰絶頂而下。

蓮花洞

蓮花洞之前,為居然亭。亭軒豁可望。每一登覽,則湖光獻碧,鬚眉形影,如落鏡中。六橋楊柳一絡,牽風引浪,蕭疏可愛。晴雨煙月,風景互異,淨慈之絶勝處也,洞石玲瓏若生,巧逾雕鏤。余嘗謂吳山南屏一派,皆石骨土膚,中空四達,愈搜愈出。近若宋氏園亭,皆搜得者。又紫陽宮石,為孫內使搜出者甚多。噫!安得五丁神將輓錢塘江水,將塵泥洗盡,山骨盡出,其奇奧當何如哉?

【校注】此篇不見于原本古文觀止。校以上海古籍版錢伯城《袁宏道集校箋》卷十。

補一篇李陵答蘇五書



李陵答蘇武書  李陵

子卿足下:勤宣令德,策名清時,榮問休暢,幸甚!幸甚!遠託異國,昔人所悲。望風懷想,能不依依?昔者不遺,遠辱還答,慰誨懃懃,有踰骨肉。陵雖不敏,能不慨然?自從初降,以至今日,身之窮困,獨坐愁苦。終日無睹,但見異類。韋韝毳毳,以禦風雨;羶肉酪漿,以充飢渴。舉目言笑,誰與為歡?胡地玄冰,邊土慘裂,但聞悲風蕭條之聲。涼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側正遠聽: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吟嘯成群,邊聲四起。晨坐聽之,不覺淚下。嗟乎!子卿!陵獨何心,能不悲哉!

與子別後,益復無聊。上念老母,臨年被戮;妻子無辜,並為鯨鯢;身負國恩,為世所悲!子歸受榮,我留受辱,命也如何!身出禮義之鄉,而入無知之俗,違棄君親之恩,長為蠻夷之域,傷已!令先君之嗣更成戒狄之族,又自悲矣!功大罪小,不蒙明察,孤負陵心,區區之意。每一念至,忽然忘生。陵不難刺心以自明,刎頸以見志;顧國於我已矣,殺身無益,適足增羞;故每攘臂忍辱,輒復苟活。左右之人,見陵如此,以為不入耳之歡,來相勸勉;異方之樂,祇令人悲,增忉怛耳!

嗟呼!子卿!人之相知,貴相知心。前書倉卒,未盡所懷,故復略而言之:昔先帝授陵步卒五千,出征絕域,五將失道,陵獨遇戰,而裹萬里之糧,帥徒步之師,出天漢之外,入彊胡之域,以五千之眾,對十萬之軍,策疲乏之兵,當新羈之馬,然猶斬將搴旗,追奔逐北,滅跡掃塵,斬其梟帥,使三軍之士,視死如歸。陵也不才,希當大任,意謂此時,功難堪矣。

匈奴既敗,舉國興師,更練精兵,彊踰十萬,單于臨陣,親自合圍。客主之形,既不相如;步馬之勢,又甚懸絕。疲兵再戰,一以當千;然猶扶乘創痛,決命爭首。死傷積野,餘不滿百,而皆扶病,不任干戈;然陵振臂一呼,創病皆起,舉刃指虜,胡馬奔走。兵盡矢窮,人無尺鐵,猶復徒首奮呼,爭為先登。當此時也,天地為陵震怒,戰士為陵飲血,單于謂陵不可復得,便欲引還;而賊臣教之,遂便復戰,故陵不免耳。

昔高皇帝以三十萬眾,困於平城。當此之時,猛將如雲,謀臣如雨;然猶七日不食,僅乃得免。況當陵者,豈易為力哉?而執事者云云。苟怨陵以不死;然陵不死,罪也。子卿視陵,豈偷生之士,而惜死之人哉?寧有背君親,捐妻子,而反為利者乎?然陵不死,有所為也。故欲如前書之言,報恩於國主耳。誠以虛死不如立節,滅名不如報德也。昔范蠡不殉會稽之恥,曹沬不死三敗之辱,卒復句踐之讎,報魯國之羞。區區之心,切慕此耳。何圖志未立而怨已成,計未從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

足下又云:「漢與功臣不薄。」子為漢臣,安得不云爾乎?昔蕭樊囚縶,韓彭葅醢,晁錯受戮,周魏見辜,其餘佐命立功之士,賈誼亞夫之徒,皆信命世之才,抱將相之具,而受小人之讒,並受禍敗之辱,卒使懷才受謗,能不得展。彼二子之遐舉,誰不為之痛心哉?陵先將軍功略蓋天地,義勇冠三軍,徒失貴臣之意,剄身絕域之表,此功臣義士所以負戟而長歎者也!何謂不薄哉?

且足下昔以單車之使,適萬乘之虜,遭時不遇,至於伏劍不顧;流離辛苦,幾死朔北之野。丁年奉使,皓首而歸。老母終堂,生妻去帷。此天下所希聞,古今所未有也。蠻貊之人,尚猶嘉子之節,況為天下之主乎?陵謂足下,當享茅土之薦,受千乘之賞。聞子之歸,賜不過二百萬,位不過典屬國,無尺土之封,加子之勤;而妨功害能之臣,盡為萬戶侯;親戚貪佞之類,悉為廊廟宰。子尚如此,陵復何望哉?

且漢厚誅陵以不死,薄賞子以守節;欲使遠聽之臣,望風馳命,此實難矣!所以每顧而不悔者也。陵雖孤恩,漢亦負德。昔人有言:「雖忠不烈,視死如歸。」陵誠能安,而主豈復能眷眷乎?男兒生以不成名,死則葬蠻夷中。誰復能屈身稽顙,還向北闕,使刀筆之吏,弄其文墨邪?願足下勿復望陵!嗟乎!子卿!夫復何言?相去萬里,人絕路殊,生為別世之人,死為異域之鬼,長與足下生死辭矣!幸謝故人,勉事聖君。足下胤子無恙,勿以為念。努力自愛!時因北風,復惠德音!李陵頓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