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老殘遊記    P 20


作者:劉鶚
頁數:20 / 43
類別:古典散文

 

老殘遊記

作者:劉鶚
第20,共43。
當時玙姑立起身來,向西壁有個小門,開了門,對著大聲喊了幾句,不知甚話,聽不清楚。看黃龍子亦立起身,將琴瑟懸在壁上。子平於是也立起,走到壁間,仔細看那夜明珠到底甚麼樣子,以便回去誇耀於人。及走至珠下,伸手一摸,那夜明珠卻甚熱,有些烙手,心裡詫異道:「這是甚麼道理呢?」看黃龍子琴瑟已俱掛好,即問道:「先生,這是什麼?」笑答道:「驪龍之珠,你不認得嗎?」問:「驪珠怎樣會熱呢?」答:「這是火尤所吐的珠,自然熱的。」子平說:「火龍珠那得如此一樣大的一對呢?雖說是火龍,難道永遠這們熱麼?」笑答道:「然則我說的話,先生有不信的意思了。既不信,我就把這熱的道理開給你看。」說著,便向那夜明珠的旁邊有個小銅鼻子一拔,那珠子便像一扇門似的張開來了。原來是個珠殻,裡面是很深的油池,當中用棉花綫卷的個燈心,外面用千層紙做的個燈筩,上面有個小煙囪,從壁子上出去,上頭有許多的黑煙,同洋燈的道理一樣,卻不及洋燈精緻,所以不免有黑煙上去,看過也就笑了。再看那珠殻,原來是用大螺蚌殼磨出來的,所以也不及洋燈光亮。子平道:「與其如此,何不買個洋燈,豈不省事呢?」黃龍子道:「這山裡那有洋貨鋪呢?這油就是前山出的,與你們點的洋油是一樣物件。只是我們不會製造,所以總嫌他濁,光也不足,所以把他嵌在壁子裡頭,」說過便將珠殻關好,依舊是兩個夜明珠。

子平又問:「這地毯是什麼做的呢?」答:“俗名叫做’



  
蓑草’。因為可以做蓑衣用,故名。將這蓑草半枯時,采來晾乾,劈成細絲,和麻織成的。這就是玙姑的手工。山地多潮濕,所以先用雲母鋪了,再加上這蓑毯,人就不受病了。這壁上也是雲母粉和着紅色膠泥塗的,既禦潮濕,又避寒氣,卻比你們所用的石灰好得多呢。”

子平又看,壁上懸着一物,像似彈棉花的弓,卻安了無數的弦,知道必是樂器,就問:「叫甚名字?」黃龍子道:「名叫『箜篌』。」用手撥撥,也不甚響,說道:「我們從小讀詩,題目裡就有《箜篌引》,卻不知道是這樣子。請先生彈兩聲,以廣見聞,何如?」黃龍子道:「單彈沒有什麼意味。我看時候何如,再請一個客來,就行了。」走至窗前,朝外一看月光,說:「此刻不過亥正,恐怕桑家姊妹還沒有睡呢,去請一請看。“遂向玙姑道:“申公要聽箜篌,不知桑家阿扈能來不能?」玙姑道:「蒼頭送茶來,我叫他去問聲看。」於是又各坐下。蒼頭捧了一個小紅泥爐子,外一個水瓶子,一個小茶壺,幾個小茶杯,安置在矮腳幾上。玙姑說:「你到桑家,問扈姑、勝姑能來不能?」蒼頭諾聲去了。

此時三人在靠窗個梅花凡旁坐著。子平靠窗檯甚近,竅姑取茶布與二人,大家靜坐吃茶。子平看窗檯上有幾本書,取來一看,面子上題了四個大字,曰”此中人語 ”。揭開來看,也有詩,也有文,惟長短句子的歌謡最多,俱是手錄,字跡娟好。看了幾首,都不甚懂。偶然翻得一本,中有張花箋,寫着四首四言詩,是個單張子,想要抄下,便向玙姑道:「這紙我想抄去,可以不可以?」玙姑拿過去看了看,說:「你喜歡,拿去就是了。」

子平接過來,再細看,上寫道:



  
《銀鼠諺》

東山乳虎,迎門當戶;明年食麝,悲生齊魯。一解殘骸狼籍,乳虎乏食;飛騰上天,立豕當國。二解乳虎斑斑,雄據西山;亞當孫子,橫被摧殘,三解四鄰震怒,天眷西顧;斃豕殪虎,黎民安堵,四解

子平看了又看,說道:「這詩彷彿古歌謡,其中必有事蹟,請教一二。」黃龍子道:「既叫做『此中人語 』,必不能『為外人道』可知矣。閣下靜候數年便會知悉。」玙姑道:「『乳虎』就是你們玉太尊,其餘你慢慢的揣摹,也是可以知道的。」子平會意,也就不往下問了。

其時遠遠聽有笑語聲。一息工天,只聽迴廊上”格登格登「,有許多腳步兒響,頃刻已經到了面前。蒼頭先進,說:“桑家姑娘來了。」黃、玙姑皆接上前去。子平亦起身植立。只見前面的一個約有二十歲上下,著的是紫花襖子,紫地黃花,下著燕尾青的裙子,頭上倒梳雲髻,輓了個墜馬妝;後面的一個約有十三四歲,著了個翠藍襖子,紅地白花的褲子,頭上正中輓了髻子,插了個慈菇葉子似的一枝翠花,走一步顫巍巍的。進來彼此讓了坐。

玙姑介紹,先說:「這是城武縣申老父台的令弟,今日趕不上集店,在此借宿,適值龍叔也來,彼此談得高興,申公要聽箜篌,所以有勞兩位芳駕。攪破清睡,罪過得很!」兩人齊道:「豈敢,豈敢。只是《下里》之音,不堪人耳。」黃龍說

:「也無庸過謙了。」玙姑隨又指着年長著紫衣的,對子平道:「這位是扈姑姐姐。」指着年幼著翠衣的道:「這位是勝姑妹子。都住在我們這緊鄰,平常最相得的。」子平又說了兩句客氣的套話,卻看那扈姑,豐頰長眉,眼如銀杏,口輔雙渦,

唇紅齒白,于艷麗之中,有股英俊之氣;那勝姑幽秀俊俏,眉目清爽。蒼頭進前,取水瓶,將茶壺注滿,將清水注入茶瓶,即退出去。玙姑取了兩個盞子,各敬了茶。黃尤子說:「天已不早了,請起手罷。」

玙姑於是取了箜篌,遞給扈姑,扈姑不肯接手,說道:「我彈箜篌,不及于妹。我卻帶了一枝角來,勝妹也帶得鈴來了,不如竟是玙姑彈箜篌,我吹角,勝妹搖鈴,豈不大妙?」黃龍道:「甚善,甚善。就是這麼辦。」扈姑又道:「龍叔做什麼呢?」黃道:「我管聽。」扈姑道:「不言臊,稀罕你聽!龍吟虎嘯,你就吟罷。」黃尤道:「水龍才會吟呢。我這個田裡的龍,只會潛而不用。」玙姑說:「有了法子了。即將箜篌放下,跑到靠壁幾上,取過一架特磐來,放在黃龍面前,說:“你就半嘯半擊磐,幫襯幫襯音節罷。」

扈姑遂從襟底取出一枝角來,光彩奪目,如元玉一般,先緩緩的吹起。原來這角上面有個吹孔,旁邊有六七個小孔,手指可以按放,亦復有宮商徵羽,不似巡街兵吹的海螺只是「嗚嗚」價叫。聽那角聲,吹得嗚咽頓挫,其聲悲壯。當時玲姑已將箜篌取在膝上,將弦調好,聽那角聲的節奏。勝姑將小鈴取出,左手撳了四個,右手撳了三個,亦凝神看著扈姑。只見扈姑角聲一闋將終,勝姑便將兩手七鈴同時取起,商商價亂搖。鈴起之時,玙姑已將箜篌舉起,蒼蒼涼涼,緊鈎漫摘,連批帶拂。鈴聲已止,箜篌丁東斷續,與角聲相和,如狂風吹沙,屋瓦欲震。那七個鈴便不一齊都響,亦復參差錯落,應機赴節。

這時黃龍子隱幾仰天,撮唇齊口,發嘯相和。爾時,喉聲,角聲,弦聲,鈴聲,俱分辨不出。耳中但聽得風聲,水聲,人馬蹙踏聲,旌旗熠耀聲,干戈擊軋聲,金鼓薄伐聲。約有半小時,黃龍舉起磐擊子來,在磐上鏗鏗鏘鏘的亂擊,協律諧聲,乘虛蹈隙。其時箜篌漸稀,角聲漸低,惟余清磐,錚釒從未已。少息,勝姑起立,兩手筆直,亂鈴再搖,眾樂皆息。子平起立拱手道:「有勞諸位,感戴之至。」眾人俱道:「見笑了。」子平道:「請教這曲叫什麼名頭,何以頗有殺伐之聲?」黃龍道:「這曲叫《枯桑引》又名《胡馬嘶風曲》,乃軍陣樂也。凡箜篌所奏,無和平之音,多半淒清悲壯;其至急者,可令人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