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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P 79


作者:紀曉嵐
頁數:79 / 188
類別:古典散文

 

閱微草堂筆記

作者:紀曉嵐
第79,共188。
●景州申謙居先生諱詡,姚安公癸巳同年也,天性和易,平生未嘗有忤色。而孤高特立,一介不取,有古狷者風。衣必縕袍,食必粗糲,偶門人饋祭肉,持至市中易豆腐,曰:非好苟異,實食之不慣也。嘗從河間歲試歸,使童子控一驢,童子行倦,則使騎而自控之。

薄暮遇雨,投宿破神祠中,祠止一楹,中無一物,而地下蕪穢不可坐,乃摘板扉一扇橫臥戶前。夜半睡醒,聞祠中小聲曰:欲出避公,公當戶不得出。先生曰:爾自在戶內,我自在戶外,兩不相害,何必避。久之又小聲曰:男女有別,公宜放我出。



  
先生曰:戶內戶外即是別,出反無別。轉身酣睡。至曉,有村民見之,駭曰:此中有狐,嘗出媚少年,人入祠輒被瓦礫擊,公何晏然也。後偶與姚安公語及,掀髯笑曰:乃有狐欲媚中謙居,亦大異事。

姚安公戲曰:狐雖媚盡天下人,亦斷不到君。當是詭狀奇形,狐所未睹,不知是何怪物,故驚怖欲逃耳。可想見先生之為人矣。

●董曲江前輩言,乾隆丁卯鄉試,寓濟南一僧寺,夢至一處,見老樹下破屋一間,欹斜欲圮,一女子靚妝坐戶內,紅愁綠慘,摧抑可憐。疑誤入人內室,止不敢進。女子忽向之遙拜,淚涔涔沾衣袂,然終無一言,心悸而悟。越數夕,夢復然,女子顏色益戚,叩額至百餘,欲逼問之,倏又醒,疑不能明,以告同寓,亦莫解。

一日散步寺園,見廡下有故柩,已將朽,忽仰視其樹,則宛然夢中所見也。詢之寺僧,雲是某官愛妾,寄停於是,約來迎取,至今數十年寂無音問,又不敢移瘞,旁皇無計者久矣。曲江豁然心悟,故與歷城令相善,乃醵金市地半畝,告于官而遷葬焉。用知亡人以入土為安,停擱非幽靈所願也。

●朱青雷言,高西園嘗夢一客來謁,名刺為司馬相如,驚怪而寤,莫悟何祥,越數日,無意得司馬相如一玉印,古澤斑駁,篆法精妙,真昆吾刀刻也,恆佩之不去身,非至親昵者不能一見。官鹽場時,德州盧丈雅雨為兩淮運使,聞有是印,燕見時偶索觀之,西園離席半跪,正色啟曰:鳳翰一生結客,所有皆可與朋友共,其不可共者,惟二物,此印及山妻也。盧丈笑遣之曰:誰奪爾物者,何痴乃爾耶?西園畫品絶高,晚得末疾,右臂偏枯,乃以左臂揮毫,雖生硬倔強,乃彌有別趣。詩格亦脫灑,雖托跡微官,蹉跎以歿,在近時士大夫間,猶能追前輩風流也。



  
●楊鐵厓詞章奇麗,雖被文妖之目,不損其名。惟鞋杯一事,猥褻淫穢,可謂不韻之極,而見諸賦詠,傳為佳話。後來狂誕少年,競相依仿,以為名士風流,殊不可解。聞一巨室,中元家祭,方舉酒置案上,忽一杯聲如爆竹,剨然中裂。

莫解何故。久而知數日前其子邀妓,以此杯效鐵厓故事也。

●太常寺仙蝶,國子監瑞柏,仰邀聖藻,人盡知之。翰林院金槐,數人合抱,癭磊砢如假山,人亦或知之。禮部壽草,則人不盡知也。此草春開紅花,綴如火齊,秋結實如珠,群芳譜、野菜譜皆未之載,不知其名。

或曰即田塍公道老——此草種兩家田塍上,用識界限,犁不及則一莖不旁生,犁稍侵之即蔓延不止,反過所侵之數,故得此名。余諦審之,葉作鋸齒,略相似,花則不似,其說非也。在穿堂之北,治事處階前,甬道之西,相傳生自國初,歲久漸成藤本。今則分為二歧,枝格杈丫,挺然老木矣。

曹地山先生名之曰長春草,余官禮部尚書時,作木欄護之。門人陳太守渼,時官員外,使為之圖,蓋醲化湛深,和氣涵育,雖一草一蟲,亦各遂其生若此也。禮部又有連理槐,在齋戒處南榮下,鄒小山先生官侍郎,嘗繪圖題詩,今尚貯庫中。然特大小二槐,相併而生,枝幹互相纏抱耳。

非真連理也。

●道家言祈禳,佛家言懺悔,儒家則言修德以勝妖、二氏治其末,儒者治其本也。族祖雷陽公畜數羊,一羊忽人立而舞,眾以為不祥,將殺羊,雷陽公曰:羊何能舞,有憑之者也。石言于晉,左傳之義明矣,禍已成歟,殺羊何益,禍未成而鬼神以是警余也,修德而已。豈在殺羊?自是一言一動,如對聖賢。

後以順治乙酉拔貢,戊子中副榜,終於通判,訖無纖芥之禍。

●三從兄曉東言,雍正丁未會試歸,見一丐婦,口生於項上,飲啜如常人,其人妖也耶?余曰:此偶感異氣耳,非妖也。駢拇枝指,亦異於眾,可曰妖乎哉。余所見有豕兩身一首者,有牛背生一足者,又于聞家廟社會,見一人右手掌大如箕,指大如椎,而左手則如常,日以右手操筆鬻字畫。使談讖緯者見之,必曰此豕禍,此牛禍,此人痾也,是將兆某患。

或曰是為某事之應。然余所見諸異,訖毫無徵驗也,故余于漢儒之學最不信春秋陰陽、洪範五行,傳于宋儒之學最不信河圖洛書、皇級經世。

●房師孫端人先生,文章淹雅而性嗜酒,醉後所作,與醒時無異,館閣諸公,以為鬥酒百篇之亞也。督學雲南時,月夜獨飲竹叢下,恍惚見一人注視壺盞,狀若朵頤,心知鬼物,亦不恐怖,但以手按盞曰:今日酒無多,不能相讓。其人瑟縮而隱。醒而悔之曰:能來獵酒,定非俗鬼,肯向我獵酒,視我亦不薄,奈何辜其相訪意。

市佳釀三巨碗,夜以小幾陳竹間,次日視之,酒如故。嘆曰:此公非但風雅,兼亦狷介,稍與相戲,便涓滴不嘗。幕客或曰:鬼神但歆其氣,豈真能飲?先生慨然曰:然則飲酒宜及未為鬼時,勿將來徒歆其氣。先生侄漁珊,在福建學幕為余述之,覺魏晉諸賢,去人不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