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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全集《散文集》    P 200


作者:沈從文
頁數:200 / 276
類別:文學

 

沈從文全集《散文集》

作者:沈從文
第200,共276。
「臭了我就餵狗吃,不很臭,我把人吃。紅燜好了請人吃,還另加三碗包谷燒酒,怕不有人叫我做伯伯、舅舅、干老子。
許我每天念《蓮花經》一千遍,等我死後坐朵方桌大金蓮花到西天去!」
「送你到地獄裡去,投胎變一隻蛤蟆,日夜呱呱呱呱叫。」
「我不上西天,不入地獄。忠賢區區長告我說,姓曾的,你不用賣肉了吧,你住忠賢區第八保,昨天抽壯丁抽中了你,不用說什麼,到湖南打仗去。你個子長,穿上軍服排隊走在最前頭,多威武!我說好,什麼時候要我去,我就去。我怕無常鬼,日本鬼子我不怕。派定了我,要我姓曾的去,我一定去。」


  
「××××××××」
「我去打仗,保衛武漢三鎮。我會打槍,我親哥子是機關鎗隊長!他肩章上有三顆星,三道銀邊!我一去就要當班長,打個勝仗,我就升排長。打到北平去,趕一群綿羊回雲南來做生意,真正做一趟賠本生意!」
接著便又是這個羊屠戶和幾個婦人各種賭咒的話語。坪中一切寂靜。遠處什麼地方有軍隊集合、下操場的喇叭聲音,在潤濕空氣中振蕩。靜中有動。他心想:「武漢已陷落三個月了。」
屋上首一個人家白粉牆剛剛刷好,第二天,就不知被誰某一個克盡厥職的公務員看上了,印上十二個方字。費很多想像把意思弄清楚了。只中間一句話不大明白,「培養衛生」。


  
好像是錯了兩個字。這是小事。然而小事若弄得使人糊塗,不好辦理,大處自然更難說了。
帶著小小銅項鈴的瘦馬,馱著糞桶過去了。
一個猴子似瘦臉嘴人物,從某個人家小小黑門邊探出頭來,喊「娃娃,娃娃」,娃娃不回聲。他自言自語說道:「你哪裡去了?吃屎去了?」娃娃年紀已經八歲,上了學校,可是學校因疏散下了鄉,無學校可上,只好終日在敞坪煤堆上玩。
「煤是哪裡來的?」「地下挖來的。」「作什麼用?」「可以燒火。」
娃娃知道的同一些專門家知道的相差並不很遠。那個上海人心想:「你這孩子,將來若可以升學,無妨入礦冶系。因為你已經知道煤炭的出處和用途。好些人就因那麼一點知識,被人稱為專家,活得很有意義!」
娃娃的父親,在兒子未來發展上,卻老做夢,以為長大了應當作設治局長,督辦。照本地規矩,當這些差事很容易發財。發了財,買下對門某家那棟房子。上海人越來越多,租房子肯出大價錢,押租又多。放三分利,利上加利,三年一個轉。想像因之豐富異常。
做這種天真無邪好夢的人恐怕正多著。這恰好是一個地方安定與繁榮的基矗提起這個會令人覺得痛苦是不是?不提也好。
因為你若愛上了一片藍天,一片土地,和一群忠厚老實人,你一定將不由自主的嚷:「這不成!這不成!天不辜負你們這群人,你們不應當自棄,不應當!得好好的來想辦法!你們應當得到的還要多,能夠得到的還要多!」
於是必有人問:「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在罵誰?教訓誰?想煽動誰?用意何在?」
問的你莫名其妙,不特對於他的意思不明白,便是你自己本來意思,也會弄糊塗的。話不接頭,兩無是處。你愛「人類」,他怕「變動」。你「熱心」,他「多心」。
「美」字筆畫並不多,可是似乎很不容易認識。「愛」字雖人人認識,可是真懂得它的意義的人卻很少。
 一九三九年二月
記蔡威廉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