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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窗夢語    P 33


作者:張瀚
頁數:33 / 47
類別:手記隨筆

 

松窗夢語

作者:張瀚
第33,共47。
高祖介然公,始祖之繼室王所生,前室姚已生子,迨議繼娶,以寄養親家,紿王無出,王乃納聘來歸。久之,習知王德,曰:「家務繁冗奈何?乏助,須借力親中。」王曰誠然。始祖乃謂無庸藉資,具以實告。王令即日來還,長既專主,少且勤學。世籍錢塘,僅以十一分弟出居仁和,絶無計較。後子五,分資不均,爭訟數年,有幾缸幾萬傳言,人益服吾祖之不可及也。他事高潔類如此。

介然祖嘗受知于潘中丞蕃,聘之入粵,贊畫嶺表。調兵望氣,度彼度己,一出勝算。功成後,潘將薦公大用,輒夜離故所,間道奔歸,變易姓名,無從尋覓。因示子孫曰:「吾以百姓傳自先人,今遺兒輩百姓矣。」嘗自述曰:「有意欲嘗千日酒,無心去傍五侯煙。」又曰:「夜寒荷葉杯中飲,春暖梅花帳底眠。」自題小像曰:「丹青點染苦勞神,寫出緣何喚作真。自己幻軀留不得,卻從身外更求身。」亦可想其超然物外之度矣。



  
質祖患臂風,以厚資得傳膏藥方,貼之輒愈。鄉人患風者多,乃終歲營辦藥物,至端陽日修合成膏,偕一老嫗制之,袖以與人。所至叢集索取,每日以數百計,歲費不吝。寒冬道遇凍餒,解衣衣之,或贈以金。吾祖出外,祖母必預置絮襖以待。其周人之急,不啻疾痛睏乏之由己也。

兩祖一夕夜歸,覺神閣有聲,燃燈照見一偷兒藏身其上。祖遽呼曰:「何事誤登吾閣!」接以梯,令下,慰曰:「無恐。」袖有數銖金,取而授之,開戶放出。吾族人每傳誦此事。鄉鄰有橫暴者,偶事相參差,向暮吾祖在門,其人蓬跣相過,厲聲詈,態極狠惡。家僮憤恨不平,欲共擊之。祖嚴拒禁之,立聽惡聲漸息始入。或問之,曰:「吾進內,群仆必毆之。昏夜憤擊,生死莫測。吾甘受其辱,不與之較,彼自快心消氣矣。」後其人果悔,偕二三父老來謝,一笑而釋。

先大夫本伯父愛山公同母弟,伯最嚴厲,平居怡怡無忤,間有齟齬,伯高聲叱之,先大夫長跽不起,不已,繼之以泣,伯稍稍解去。余後服官,先人不事經營,家業漸落,吾母以為憂。先人曰:「富貴不可兼得,兒既為郎,吾兩人皆受恩封,一家驟致三貴人。即貧,不乏衣食,何憂之有?」又嘗問余曰:「兒志何如而足?」余對曰:「有屋數椽,有田百畝,一二干仆,給我蔬食,如斯而已。」父大喜曰:「兒志如是,先人所遺,分付爾輩,應足汝志。第出為清白吏,毋區區身家計也。」余須臾不敢忘。

祖父晚年,有司皆邀鄉飲,力辭謝曰:「何敢辱朝廷恩禮。」人詢之,則曰:「此國家大典,非齒德俱尊,不克當也。余何德以當之?」余秉銓歸田,郡守虛大賓之席,每歲躬造門請飲。余承祖父訓,終不一赴。夫盛典本以敬老尊賢,所敬或非老,徒以爵先,所尊未必賢,滋多偽飾。有司愛禮,僅僅存羊,學校徇情,名實淆混,典禮不足為重,非一日矣。祖父之不赴,有以哉!


  

○夢寐紀

《周官‧占夢》以六夢定吉凶,其一曰正夢,謂無所感動而夢;曰思夢,謂意念所及而夢。要皆神與物遇,寐與寤通,往往應驗不爽,非幾有露于先,即神能覺于蚤也。以余所夢,暨聞人言,漫識如左。誠知數為前定,可無願乎外已。

余為諸生時,同學李生夢官司剃度數十僧,余亦在列,名次三十六也。余所自夢,一青面鬼手授朱履一兩,內題三十六名。後鄉試中式,乃四十九名。比北行,夢一人授青錢十文,曰擲地背多者中。余一擲得六背,再擲得七背,其人曰:「數如是,足矣。」乃中式四十二。一以四九,一以六七,數皆暗合。

甲午歲首,夢一人紫衣綉裳,異香襲人,謂是上帝侍者,從空驀下庭除,揖余而歌曰:「乘雲冉冉下瑤天,特訪當年跨鶴仙。一爵瓊漿和柏露,鏘金曳玉鳳樓前。」與一玉爵,余逡巡未敢舉。曰:「此三清殿上物,非凡間所有。持贈之意,但乞一言覆命耳。」余答歌曰:「盥手焚香憶九天,偶來塵世挾飛仙。從知自有青冥路,恍惚輕裾帝座前。」神爽氣清,飄飄然有凌雲之思。是秋領鄉薦,明年登進士服官。

丙申需次銓曹,孫斯立過余,謂其內子夢余移家。水中央,傍有紅廟,意謂都水郎,但紅廟不知為何。余亦自夢入朝領一木牌,上書「督造」二字。後選南京龍江關,監造戰艦。公廨在曠野中,四圍皆水,左有朱門晏公祠,大門一坊,果題曰「督造」。

余筮仕為郎,夢入重門,龍樓鳳閣,虎衛班,朝儀甚肅。仰瞻黃幄,南面聽政者十歲幼沖之聖也。最上一公楊姓,魁然若舊識,遜余即其次,如也。上怡然命之就列,楊遽去。後三十年,歷兩朝,值萬曆改元,正當十齡。塚宰楊襄毅病免,余從南工部入代,趨朝之日,光景班行,宛若往年所見。

余守大名以裁節忤尹兵司,至不相容,擬投牒去。五日之後,夢尹邀飲一山亭上,伸楮索題,余援筆書曰:「剖破藩籬便盍簪,當杯聊與共酣談。樊籠即是重霄羽,槽櫪無非千里驂。玉壘晴風開遠岫,金城秋月照寒潭。眼前何限空中色,真賞寧須著意探。」余曰:「玉壘,蜀山;金城,陝地。奈何非此處景?」尹指西南曰:「其地即是矣。」稱賞舉觴,余滿飲數杯,取酒酬之,尊已空矣。不久尹以賄罷,余擢憲副,果歷川、陝二省。

萬曆初年,余在舊京守司空尚書,抱病將歸。忽夢人都下,奉傳宣,有兩朝衣上公引余至禦前。上起立,手援三冊,各題二字于面:一曰:「征治」,二曰「進賢」,三曰「安民」。余稽以下俱亡

●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