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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    P 73


作者:李漁
頁數:73 / 74
類別:古典小說

 

十二樓

作者:李漁
第73,共74。
欲待不開,又恐怕抵擋不住;欲待要開,怎奈幾個包袱擺在面前,萬一官府進來,只當是自具供招、親投罪狀、買一個強盜窩家認到身上來做了,如何使得?急得大汗如流,心頭突突地亂跳。又聽得敲門之人高聲喊道:「老爺來拜顧相公,快些開門,接了帖子進去!」獃叟聽見這句話,一發疑心,說:「我是犯罪之人,不行捕捉也夠了,豈有問官倒寫名帖上門來拜犯人之理?此語一發荒唐,總是凶多吉少!料想支撐不住,落得開門見他。」誰想拔開門拴,果然有個侍弟帖子塞進門來。那投帖之人又說:「老爺親自到門,就要下轎了,快些出來迎接。」獃叟見過名帖,就把十分愁擔放下七分,料他定有好意,不是什麼機謀,就整頓衣冠,出去接見。縣尊走下轎子,對著獃叟道:「這位就是顧兄麼?」獃叟道:「晚生就是。」縣尊道;「渴慕久矣,今日才得識荊。」 

就與他輓手而進。行至中堂,獃叟說是「犯罪之人,不敢作揖」,要行長跪之禮。縣尊一把扯住,說:「小弟惑於人言,唐突吾兄兩次,甚是不安,今日特來謝過。兄乃世外高人,何罪之有?」獃叟也謙遜幾句,回答了他。



  
兩個才行抗禮。

縣尊坐定之後,就說:「吾兄的才品,近來不可多得,小弟欽服久矣。兩番得罪,實是有為而然,日後自明,此時不煩細說。方纔會着諸位令親,說吾兄有徙居負郭之意,若果能如此,就可以朝夕領教,不作蒹葭白露之思了。但不知可曾決策?」 

獃叟道:「敝友舍親都以此言相勖,但苦生計寥寥,十分之中還有一二分未決。」縣尊道:「有弟輩在此,『薪水』二字,可以不憂;待與諸位令親替兄籌個善策,再來報命就是了。」 

獃叟稱謝不遑。


  

縣尊坐了片時,就告別而去。

獃叟一日之中遇了三樁詫事,好像做夢一般,禍福齊來,驚喜畢集,自家猜了半日,竟不知什麼來由。直等到黃昏日落之時,諸公攜酒而出,一來替他壓驚,二來替他賀喜,三來又替他暖熱新居。吃到半席之間,獃叟把日間的事細細述了一遍,說:「公門之內莫道沒有好人,盜賊之中一般也有豪傑。只是這位縣尊前面太倨後面太恭,舉動靡常,倒有些解說他不出。」 

眾人聽了這些話,並不則聲,個個都掩口而笑。獃叟看了,一發疑心起來,問他:「不答者何心?暗笑者何意?」殷太史見他盤問不過,才說出實心話來,竟把獃叟喜個異常,笑個不住!原來那三樁橫禍、幾次奇驚,不是天意使然,亦非命窮所致,都是眾人用了詭計做造出來的。只因思想獃叟,接他不來,知道善勸不如惡勸。他要享林泉之福,所以下鄉,偏等他吃些林泉之苦。

正要生法擺佈他,恰好新到一位縣尊,極是憐才下士,殷太史與眾人就再三推轂,說:「敝縣有才之士只得一人,姓某名某,一向避跡入山,不肯出來謁見當事。此兄不但才高,兼有碩行,與治弟們相處,極肯輸誠砥礪。自他去後,使我輩鄙吝日增,聰明日減。可惜不在城中,若在城中,老父母得此一人,就可以食憐才下士之報。」縣尊聞之,甚是踴躍,要差人賫了名帖,下鄉去物色他。眾人道:「此兄高尚之心已成了膏盲痼疾,不是弓旌召得來的,須效晉文公取土之法,畢竟要焚山烈澤,才弄得介子推出來。治弟輩正有此意,要借老父母的威靈,且從小處做起,先要如此如此;他出來就罷,若不出來,再夫如此如此;直到第三次上,才好把辣手放出來。先使他受些小屈,然後大伸,這才是個萬安之法。」縣尊聽了,一一依從。所以簽他做了櫃頭,差人前去呼喚。明知不來,要使他蹭蹬起頭,先破幾分錢鈔,省得受用太過,動以貧賤驕人。

第二次差人打劫,料他窮到極處必想入城,還怕有幾分不穩,所以吩咐打劫之人,丟下幾件臓物,預先埋伏了禍根,好等後來發作。誰想他依舊倔強,不肯出來,所以等到如今才下這番辣手。料他到了此時,決難擺脫,少不得隨票入城。據眾人的意思,還要哄到城中,弄幾個輕薄少年立在路口,等獃叟經過之時叫他幾聲「馮婦」,使他慚悔不過,才肯回 頭。

獨有殷太師一位不肯,說:「要逼他轉來,畢竟得個兩全之法,既要遂我們密邇之意,又要成就他高尚之心。趁他未到的時節,先在這半村半郭之間尋下一塊基址,替他蓋幾間茅屋,置幾畝腴田,有了安身立命之場,他自然不想再去。我們為朋友之心,方纔有個着落,不然,今日這番舉動真可謂之虛拘了。」眾人聽見,都道他慮得極妥。

縣尊知道有此盛舉,不肯把「倡義」二字讓與別人,預先捐俸若干,送到殷太史處,聽他設施。所以這座在房與買田置產之費共計千金,三股之內,縣尊出了一股,殷太史出了一股,其餘一股乃眾人均出。不但宴會賓客之所、安頓妻孥之處替他位置得宜,不落尋常窠臼;連養牛蓄豕之地、鷄棲犬宿之場都造得現現成成,不消費半毫氣力。起先那兩位異人、三樁詫事,亦非無故而然,都是他們做定的圈套,特地叫人送上門來,使他見了先把大驚變為小驚,然後到相見的時節說了情由,再把小喜變為大喜。

連縣尊這一拜,也是在他未到之先就商確定了的;要等他一到城外,就使人相聞,好等縣尊出來枉顧,以作下交之始。

獃叟在窮愁落寞之中、顛沛流離之際,忽然聞了此說,你道他驚也不驚?喜也不喜?感激眾人不感激眾人?當夜開懷暢飲,醉舞狂歌,直吃到天明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