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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樓    P 8


作者:李漁
頁數:8 / 74
類別:古典小說

 

十二樓

作者:李漁
第8,共74。
那些做媒的人都說:「丈夫可欺,妻子難惹,求男不如求女,瞞妻不若瞞夫。」所以邊氏議就的人家,倒在小江議就的前面。兩個女兒各選一個女婿,都叫他揀了吉日,竟送聘禮上門,不怕他做爺的不受。「省得他預先知道,又要嫌張嫌李,不容我自做主張。」有幾個曉事的人說:「女兒許人家,全要父親做主。父親許了,就使做娘的不依,也還有狀詞可告,沒有做官的人也為悍婦所制,倒丟了男子漢憑內眷施為之理!」就要別央媒人對小江說合。當不得做媒的人都有些欺善怕惡,叫他瞞了邊氏,就個個頭疼,不敢招架,都說:「得罪于小江,等他發作的時節還好出頭分理,就受些淩辱,也好走去稟官;得罪了邊氏,使她發起潑來,『男不與婦敵』,莫說被她咒罵不好應聲,就是揮上幾拳、打上幾掌,也只好忍疼受苦,做個『唾面自乾』,難道好打她一頓,告她一狀不成?」所以到處央媒,並無一人肯做,只得自己對著小江說起求親之事。

小江看見做媒的人只問妻子,不來問他,大有不平之意。



  
如今聽見「求親」二字,就是空谷足音,得意不過,自然滿口應承,哪裡還去論好歹?那求親的人又說:「眾人都怕令正,不肯做媒,卻怎麼處?」小江道:「兩家沒人通好,所以用着媒人,我如今親口許了,還要什麼媒妁。」求親的人得了這句話,就不勝之喜,當面選了吉日,要送盤盒過門。小江的主意也與妻子一般,預先並不通知,直待臨時發覺。

不想好日多同,四姓人家的聘禮都在一時一刻送上門來,鼓樂喧天,金珠羅列,辨不出誰張誰李,還只說:「送聘的人家知道我夫妻不睦,惟恐得罪了一邊,所以一姓人家備了兩副禮帖,一副送與男子,一副送與婦人,所謂寧可多禮,不可少禮。」及至取帖一看,誰想「眷侍教生」之下,一字也不肯雷同,倒寫得錯綜有致,頭上四個字合唸起來,正合著《百家姓》一句,叫做「趙錢孫李」。

夫妻二口就不覺四目交睜,兩聲齊發。一邊說:「我至戚之外,哪裡來這兩門野親?」一邊道:「我喜盒之旁,何故增這許多牢食?」小江對著邊氏說:「我家主公不發回書,誰敢收他一盤一盒?」邊氏指着小江說:「我家主婆不許動手,誰敢接他一綫一絲?」丈夫又問妻子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若論在家的女兒,也該是我父親為政。若論出嫁的妻子,也該是我丈夫為政。

你有什麼道理,輒敢胡行?」妻子又問丈夫說「娶媳由父,嫁女由母。若還是娶媳婦,就該由你做主。如今是嫁女兒,自然由我做主。你是何人,敢來僭越?」兩邊爭競不已,竟要廝打起來。



  
虧得送禮之人一齊隔住,使他近不得身,交不得手。邊氏不由分說,竟把自己所許的,照着禮單,件件都替他收下,央人代寫回帖,打發來人去了;把丈夫所許的,都叫人推出門外,一件不許收。小江氣憤不過,偏要扯進門來,連盤連盒都替他倒下,自己寫了回帖,也打發出門。

小江知道這兩頭親事都要經官,且把告狀做了末着,先以早下手為強,就吩咐親翁,叫他快選吉日,多備燈籠火把,僱些有力之人前來搶奪,且待搶奪不去,然後告狀也未遲。那兩姓人家,果然依了此計,不上一兩日,就選定婚期,僱了許多打手,隨着轎子前來,指望做個萬人之敵。不想男兵易斗,女帥難降,只消一個邊氏捏了閂門的杠子,橫驅直掃,竟把過去的人役殺得片甲不留,一個個都抱頭鼠竄,連花燈綵轎、燈籠火把都丟了一半下來,叫做「借寇兵而賫盜糧」,被邊氏留在家中,備將來遣嫁之用。

小江一發氣不過,就催兩位親家速速告狀,親家知道狀詞難寫,沒有把親母告做被犯、親家填做干證之理,只得做對頭不着,把打壞家人的事都歸併在他身上,做個「師出有名」。

不由縣斷,竟往府堂告理。準出之後,小江就遞訴詞一紙,以作應兵,好替他當官說話。

那兩姓人家少不得也具訴詞,恐怕有夫之婦不便出頭,把他寫做頭名干證,說是媳婦的親母,好待官府問他。

彼時太守缺員,乃本府刑尊署櫻刑尊到任未幾,最有賢聲,是個青年進士。準了這張狀詞,不上三日就懸牌掛審。先喚小江上去,盤驗了一番,然後審問四姓之人與狀上有名的媒妁。只除邊氏不叫,因他有丈夫在前,只說丈夫的話與她所說的一般,沒有夫妻各別之理。

哪裡知道,被告的干證就是原告干證的對頭,女兒的母親就是女婿丈人的仇敵。只見人說「會打官司同筆硯」,不曾見說「會打官司共枕頭」。

邊氏見官府不叫,就高聲喊起屈來。刑尊只得喚她上去。

邊氏指定了丈夫說:「他雖是男人,一些主意也沒有,隨人哄騙,不顧兒女終身。地所許之人都是地方的光棍,所以小婦人便宜行事,不肯容他做主。求老爺俯鑒下情。」刑尊聽了,只說她情有可原,又去盤駁小江。

小江說:「妻子悍潑非常,只會欺淩丈夫,並無一長可齲別事欺淩還可容恕,婚姻是樁大典,豈有丈夫退位,讓妻子專權之理?」刑尊見他也說得是,難以解紛,就對他二人道:「論起理來,還該由丈夫做主。只是家庭之事盡有出於常理之外者,不可執一而論。待本廳喚你女兒到來,且看她意思何如,還是說爺講的是,娘講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