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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城璧    P 23


作者:李漁
頁數:23 / 90
類別:古典小說

 

連城璧

作者:李漁
第23,共90。
皂隷當真行起杖來,一街兩巷的人几乎笑倒。打完了,知縣對手下人道:「取起來,看下面可有甚麼東西?”皂隷取過巴鬥,朝下一看,回覆道:「地下有許多芝麻。」知縣笑道:「有了干證了。」叫那賣米的過來:“你賣米的人家,怎麼有芝麻藏在裡面?這分明是糖坊裡的傢伙,你為何徒賴他的?」

賣米的還支吾不認,知縣道:「還有個姓水的干證,我一發叫來審一審。這字若是買來就寫的,過了這幾年,自然洗刷不去;若是後來添上去的,只怕就見不得水面了。」即取一盆水,一把筅帚,叫皂隷一頓洗刷,果然字都不見了。知縣對賣米的道:「論理該打幾板,只是怕結你兩下的冤仇。



  
以後要財上分明,切不可如此。」又對賣糖的道:「料他不是偷你的,或者對門對戶借去用用,因你忘記取討,他便久假不歸。又怕你認得,所以寫上幾個字。這不過是貪愛小利,與逾牆挖壁的不同,你不可疑他作賊。」說完,兩家齊叫青天,磕頭禮拜,送知縣起轎去了。那看的人沒有一個不張牙吐舌道:「這樣的人,才不枉教他做官。」至今傳頌以為奇事。

看官,要曉得這事雖奇,也還是小聰小察,只當與百姓講個笑話一般,無關大體。做官的人,既要聰明,又要持重。凡遇鬥毆相爭的小事,還可以隨意判斷;只有人命、姦情二事,一關生死,一關名節,須要靜氣虛心,詳審復讞,就是審得九分九厘九毫是實,只有一毫可疑,也還要留些餘地,切不可草草下筆,做個鐵案如山,使人無可出入。

如今的官府只曉得人命事大,說到審姦情,就像看戲文的一般,巴不得借他來燥脾胃。不知姦情審屈,常常弄出人命來,一事而成兩害,起初那裡知道?如今聽在下說一個來,便知其中利害。

正德初年,四川成都府華陽縣有個童生,姓蔣名瑜,原是舊家子弟。父母在日,曾聘過陸氏之女,只因喪親之後,屢遇荒年,家無生計,弄得衣食不周。

陸家頗有悔親之意,因受聘在先,不好啟齒。蔣瑜長陸氏三年,一來因手頭乏鈔,二來因妻子還小,故此十八歲上,還不曾取妻過門。

他隔壁有個開緞鋪的,叫做趙玉吾,為人天性刻薄,慣要在外人面前賣弄傢俬,及至問他借貸,又分毫不肯。更有一樁不好,極喜談人閨閫之事。坐下地來,不是說張家扒灰,就是說李家偷漢。所以鄉黨之內,沒有一個不恨他的。

年紀四十多歲,止生一子,名喚旭郎。相貌甚不濟,又不肯長,十五六歲,只像十二三歲的一般。性子痴痴獃獃,不知天曉日夜。



  
有個姓何的木客,家資甚富。妻生一子,妾生一女,女比趙旭郎大兩歲。玉吾因貪他殷實,兩個就做了親家。不多幾時,何氏夫妻雙雙病故。

彼時女兒十八歲了,玉吾要娶過門,怎奈兒子尚小,不知人事;欲待不娶,又怕他兄妹年相彷彿,況不是一母生的,同居不便。玉吾是要談論別人的,只愁弄些話靶出來,把與別人談論。就央媒人去說,先接過門,待兒子略大一大,即便完親,何家也就許了。

及至接過門來,見媳婦容貌又標緻,性子又聰明,玉吾甚是歡喜。只怕嫌他兒子痴獃,把媳婦頂在頭上過日,任其所欲,求無不與。那曉得何氏是個貞淑女子,嫁鷄逐鷄,全沒有憎嫌之意。玉吾家中有兩個扇墜,一個是漢玉的,一個是迦楠香的,玉吾用了十餘年,不住的弔在扇上,今日用這一個,明日用那一個。

其實兩件合來直不上十兩之數,他在人前騁富,說直五十兩銀子。

一日要買媳婦的歡心,教妻子拿去,任他揀個中意的用。

何氏拿了,看不釋手,要取這個,又丟不得那個;要取那個,又丟不得這個。

玉吾之妻道:「既然兩個都愛,你一總拿去罷了。公公要用,他自會買。」何氏果然兩個都收了去,一般輪流弔在扇上。

若有不用的時節,就將兩個結在一處,藏在紙匣之中。

玉吾的扇墜被媳婦取去,終日捏着一把光光的扇子,鄰舍家問道:「你那五十兩頭如今那裡去了?」玉吾道:「一向是房下收在那邊,被媳婦看見,討去用了。」眾人都笑了一笑。

內中也有疑他扒灰,送與媳婦做表記的;也有知道他兒子不中媳婦之意,借死寶去代活寶的。口中不好說出,只得付之一笑。玉吾自悔失言,也只得罷了。

卻說蔣瑜因家貧,不能從師,終日在家苦讀。書房隔壁就是阿氏的臥房,每夜書聲不到四更不祝一日何氏問婆道:「隔壁讀書的是個秀才,是個童生?」

婆答應道:「是個老童生,你問他怎的?」何氏道:「看他讀書這等用心,將來必定有些好處。」他這句話是無心說的,誰想婆竟認為有意。當晚與玉吾商量道:「媳婦的臥房與蔣家書房隔壁,日間的話無論有心無心,到底不是一件好事,不如我和你搬到後面去,教媳婦搬到前面來,使他朝夕不聞書聲,就不動憐才之念了。」玉吾道:「也說得是。」揀了一日,就把兩個房換轉來。

不想又有湊巧的事,換不上三日,那蔣瑜又移到何氏隔壁咿咿唔唔讀起書來。

這是甚麼原故?只因蔣瑜是個至誠君子,一向書房做在後面的,此時聞得何氏在他隔壁做房,瓜李之嫌,不得不避,所以移到前面來。趙家搬房之事,又不曾知會他,他那裡曉得?

本意要避嫌,誰想反惹出嫌來。

何氏是個聰明的人,明知公婆疑他有邪念,此時聽見書聲,愈加沒趣,只說蔣瑜有意隨着他,又愧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