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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痕    P 59


作者:魏秀仁
頁數:59 / 122
類別:古典詞曲

 

花月痕

作者:魏秀仁
第59,共122。
念畢,說道:「好尺牘!只教我怎樣呢?」因作個覆書,喚青萍交給來人去了。就吩咐套車,向愉園來。將這四日情事略說一遍,便從靴頁檢出痴珠的字,遞給采秋。

采秋瞧著,自也驚訝嘆息,因說道:「我原說要起風波。」荷生道:「這樣風波我也經過數處,實是難受。我的覆信,唸給你聽:
來示讀悉,悲感交深。我輩浪跡天涯,無家寥落,偶得一解人,每為此事心酸腸斷。


  

不才寄贈荔香仙院請詩,早經披覽,此中之味,惟此中人知之,不足為外人道也。蒼蒼者天,帝不可見,閽不可登,何從上達綠章,為花請命?憶舊作有《浪淘沙》小詞一闋云:『春夢正朦朧,人在香中。樹頭樹底覓殘紅。只恐落花飛不起,辜負東風。』

正謂此也。所幸秋痕鐵中崢崢,以死自誓。或者情天可補,恨海能填,解將鸚鵡之緣,放入鴛鴦之隊;他日之完美,可償此日之艱辛。有志者好自為之而已。

弟與采秋,情性相投,綢繆已久,雙棲之願,彼此同之。第恐後事難期,空花終墜;蘭因絮果,一切茫茫。況遠遊王粲,蹤跡如萍;半老秋娘,光陰似水;伯勞飛燕,刻刻自危。所恃者區區寸心,足以對知己耳!不日采秋將歸鄉裡,弟滿腔離緒,無淚可揮;正擬相邀前往春鏡樓一敘,乞即命駕。

筆不盡意,容俟面陳。」

采秋不待聽完,早秋水盈盈,吊下淚來。末後荷生也覺得酸鼻,几乎念不成字,便都默然。紅豆只得含笑道:「爺和娘替人煩惱,怎的自己先傷心呢?」荷生正要說話,小丫鬟傳報:「韋師爺來了!」便迎着上樓。


  

痴珠神氣,日來自然不好,瞧著荷生、采秋,也不似往時神采。三人這會都像有萬千言語,不知從何說起。只大家紅着眼眶讓坐。還是采秋忍着淚說道:「四天沒見面,兩家都有點煩惱。」痴珠勉強作笑道:「此等煩惱,其實是意中事,並非意外。」荷生含淚道:「痴珠通極!天下之物,聚則生至,好則招魔,我們聰明,有什麼見不到的道理?只是未免有情,一把亂絲,慧劍卻斬不斷哩!」采秋道:「這事我們總要替他圓成才好呢。」荷生道:「大難,大難!采秋,你不看你嬤麼?」采秋支頤不語。

停了一停,痴珠噙着淚說道:「『人生艷福,春鏡無雙』。你兩個終是好結局,不似我『黃花欲落,一夕西風』!」荷生道:「你這四句是那裡得來?」痴珠就將華嚴庵的簽,藴空的偈,也一一講給兩人聽了。兩人口裡詫異,心中卻着實喜歡,談笑便有些精神起來。

不一會,丫鬟掌上燈,擺出酒餚,三人小飲。到了二更,穆升帶車來接。痴珠正待要走,卻颳起大風,飛沙揚礫,吹得園中如萬馬奔馳一般。荷生道:「這樣大風,怎樣走的?而且一人回去,秋華堂何等寂寞!我兩人情緒今日又是無聊,何不煮茗圍爐,清談一夜?」采秋道:「我教他們備下攢盒,將這些菜都給他們端去,我們慢慢作個長夜飲吧。」荷生、痴珠俱道:「好極!」

當下穆升回去。樓上約有一下多鐘,三人便淺斟細酌起來。大家參詳華嚴庵簽語,就說起《紅樓夢》散花寺鳳姐的簽。痴珠因向采秋道:「我聽見你有部批點《紅樓夢》,何不取出給我一瞧?」采秋道:「那是前年病中藉此消遣,病好就也丟開,現在此本還擱在家裡。」痴珠道:「《紅樓夢》沒有批本,我早年也曾批過。後來在杭州舟中見部批本,系新出的書,依文解義,沒甚好處。這兩部書如今都不曉得丟在那裡去了。你且說《紅樓夢》大旨是講什麼?」

采秋道:「我是將個『空』字立定全部主腦。」痴珠道:「大虛幻境、警幻仙姑,此也盡人知道。你怎樣說這『空』字呢?」采秋道:「人家都將寶、黛兩人看作整對,所以《後紅樓》一書,要替黛玉伸出許多憤恨。至《紅樓補夢》、《綺樓復夢》,更說得荒謬,與原書大不相似了。

我的意思這書只說個寶玉,寶玉正對,反對是個妙玉。」痴珠不待說完,拍案道:「着!着!賈瑞的風月寶鑒,正照是鳳姐,反照是骷髏,此就粗淺處指出寶玉是正面,妙玉是反面。人人都看《紅樓夢》,難為你看得出這沒文字的書縫!好是我批的書沒刻出來,不然,竟與你雷同。」

荷生笑道:「你兩人真個英雄所見略同了。只是我沒見過你們批本,卻要請教:你們尋出幾多憑據?」采秋道:「我的憑據卻有幾條:妙玉稱個『檻外人』,寶玉稱個『檻內人』;妙玉住的是櫳翠庵,寶玉住的是恰紅院;後來妙王觀棋聽琴,走火入魔;寶玉拋了通靈玉,着了紅袈裟,回頭是岸。書中先說妙玉怎樣清潔,寶玉常常自認濁物;不想將來清者轉濁,濁者極清!」痴珠嘆一口氣,高吟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是百年身。」隨說道:「你這憑據,我也曾尋出來。

還有一條,是櫳翠庵品茶說個『海』字,也算書中關目。就書中賈雨村言例之:薛者,設也;黛者,代也。設此人代寶玉以寫生。故寶玉二字,寶字上屬於釵,就是寶釵,玉字下系于黛,就是黛玉。

釵、黛直是個子虛烏有,算不得什麼。倒是妙玉算是做寶玉的反面鏡子,故名之為『妙』。一尼一僧,暗暗影射,你道是不是呢?」采秋答應。荷生笑道:「好好一部《紅樓》,給你說成尼僧合傳,豈不可惜?」說得痴珠、采秋通笑了。

痴珠隨說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便敲着桌子朗吟道:

“銀字箏調心字香,英雄底事不柔腸?

我來一切觀空處,也要天花作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