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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痕    P 21


作者:魏秀仁
頁數:21 / 122
類別:古典詞曲

 

花月痕

作者:魏秀仁
第21,共122。
看官,你道為何呢?原來去年八月間,東越上下游失守,冶南被圍,痴珠全家避人深山。不料該處土匪突爾豎旗從賊,以致親丁四十餘口,踉蹌道路。痴珠妾茜雯正在盛年,竟為賊擄,抗節不從,投崖身死。老母及餘人,幸遇焦總戎帶兵救護,得無散失。

至戚友婢仆,淪陷賊中,指不勝屈。比及敉平,田舍為墟,藏書掃蕩個乾淨,而且上下游仍為賊窟。慈母手諭痴珠,令其在外暫覓枝棲。



  
痴珠多情人,既深毀室之傷,復抱墜樓之痛,牽蘿莫補,剪紙難招,明知烏鳥傷心,翎原急難,而道弗難行,力窮莫致。從此咄咄書空,忘餐廢寢。不數日,又倒床大病起來。這晚,翊甫、雨農、心印俱來,痴珠竟糊糊塗涂,認不清人了。

慌得心印、禿頭趕着請個麻大夫,診了脈息,就鄭鄭重重的定了一個方,服下,依然如故。一連數日,清楚時候喝不了數口稀飯,余外便昏昏沉沉,不像是睡,也不像是醒。謖如夫婦,逐日早晚叫人來問。

一日,謖如親自前來,禿頭迎出,知痴珠吃下藥剛纔睡下,謖如就坐外間。此時正是日高卓午,滿院中森森槐影,鴉雀無聲,慘綠上窗,藥爐半燼,已覺得四顧淒然。忽聽痴珠囈語道:「梧桐葉落,是我歸期。」一會又說道:「還有十五個月哩。」一會又吟道:「人生無家別,何以為蒸黎!」以後語便微細,恍佛有七字一句,是「身欲奮飛病在床」。又叫了幾聲「茜雯」,忽然大聲道:「比聞同罹禍,殺戮到鷄狗。」以後聲又小了。約略有「蔓草縈骨,拱木斂魂」八個字,余外不辨什麼。

謖如聽著發怔,只得喚禿頭道:「你叫醒老爺。」禿頭進去,好容易將痴珠喚醒,含糊一語,又昏昏的睡去了。謖如跟着進來,見痴珠穿著貼身衣服,遮着紫紗夾被,瘦骨不盈一把,心中十分難受。便向禿頭道:「我且回家,訪個名大夫來瞧吧。」謖如說著,招呼伺候,上馬去了。

次日,謖如延了一個大令,姓高的,也不中用。還是顏參將薦一兵丁,姓王的,和那麻大夫細細的商議,決之心印,眼下藥,卻能多進了幾口稀飯,人也明白些。自此,病勢比以前便慢慢的減下來。只可憐禿頭徹夜無眠,足足閙了一個多月。


  

再說荷生自見過采秋之後,琴棋詩酒,匝月盤桓。美人有豪傑之風,名士無狂旦之氣,雖柔情似水。卻也穩重如山。此時芙蓉洲荷花盛開,荷生踐約,還敬了眾縉紳。

十妓中只秋痕、掌珠病不能來。這日,管弦沸耳,酒肉饜心,卻不過小岑、劍秋,也不喚采秋侍酒,就中單賞識了洪紫滄。

二十三日系荷花生日,荷生先一日訂了小岑、劍秋,也訂紫滄,只傳着丹翬、曼雲伺候。日斜後,就套車到了愉園。此時采秋臥室早移在水榭。荷生正從西廊向水榭步上來,遠遠望見采秋斜倚正面欄干,瞧著荷花。

荷生見了,忽然心中一動,好像幾年前見過這樣光景,便站在欄干前默想,卻再也想不起來是何人、何地。

那采秋早笑盈盈的迎上來,說道:「你心裡想什麼?你看夕陽映着紅蓮,分外好看哩。」荷生笑着走過來,一面說道:「我忽然記起一件事,不要緊,不用說了。」丫鬟們搬了兩張湘竹方椅子和茶几二人就向着欄干坐下。丫鬟遞上兩鐘雪水燉的蓮心菜。

荷生還默想了一會,誰知越想越記不起。回眸一盼,又見采秋晚妝如畫,頭上烏雲一絲不亂,一身輕羅簿彀,映着玉骨冰肌,遂把前事忘了。采秋道:「人言紅蓮沒有白蓮的香,你不聞見香麼?」荷生笑道:「大抵花到極紅,香氣便覺減些,所以海棠說是無香。這也是予齒去角的意思。

其實,是個名花,再無不香的;只是這種香,只許細心人默默領會,比不得那素馨、茉莉的香,一接目便到鼻孔中來。」采秋也笑道:「這才是心清聞妙香。要曉得他有這一股香,才算是不專在色上講究哩。」

二人在花前談了一會,才進屋子坐下。荷生瞧著楹聯,說道:「你這裡都沒有集句對子,我集有一對,寫給你吧。」隨將明日的局告訴采秋,就說:「八下鐘,我坐車來和你同去。」便走了。

次日,二人同到了柳溪,上得船來。那船刻着兩個交頸鴛鴦,兩邊短短的紅闌,玻璃長窗,篷蓋上罩着綠油大卷篷,兩邊垂下白綾飛沿,中艙靠後一炕,炕下月桌可坐七人人。另一個船略小些,是載行廚及跟人的。荷生瞧著表道:「早得很呢。」一會,丹翬、曼雲先後到了。又一會,小岑、劍秋、紫滄也都來齊。那船就咿咿啞啞的,從蓮萍菱芡中蕩出,穿過石橋,不上一箭中,便是芙蓉洲水閣。這水閣造在水中,後面橋亭接上秋華堂,前三面俱是楠本雕成竹節漆綠的欄干。

大家上了水閣,憑欄四望,見兩岸漁簾蟹籪,叢竹垂楊,或遠或近,或斷或續,尤覺得煙波無際。家人上來請示排席,劍秋道;「船裡去吧,一面喝,一面看。」大傢俱以為然。一會,跟班回說:「席擺停當了。」七個人都下出來,入席坐定。水手們分開雙槳,向荷花深處蕩來。只見白鷺橫飛,垂楊倒掛,香風習習,花氣蒙蒙。真是香國樓台,佛天世界。

采秋笑道:「今日不可不為花祝壽。遂站起來,扶着船窗,將一杯酒向荷花灑酹了一回。荷生說道:“正是。」就也澆了一杯酒,二人相視微微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