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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概與文概    P 16


作者:劉熙載
頁數:16 / 34
類別:文學評論

 

藝概與文概

作者:劉熙載
第16,共34。
《漢書·藝文志》云:「自孝武立樂府而采歌謡,於是有代、趙之謳,秦、楚之風,皆感於哀樂,緣事而發。」由是觀之,後世樂府近《風》之體多於《雅》《頌》,其由來亦已久矣。
樂府是代字訣,故須先得古人本意,然使不能自寓懷抱,又未免為無病而呻吟。
樂府易不得,難不得。深于此事者,能使豪傑起舞,愚夫愚婦解頤,其神妙不可思議。
樂府調有疾徐,韻有疏數。大抵徐疏在前,疾數在後者,常也;若變者,又當心知其意焉。古題樂府要超,新題樂府要穩。如太白可謂超,香山可謂穩。


  
雜言歌行,音節似乎無定,而實有不可易者存。蓋歌行皆樂府支流,樂不離乎本宮,本宮之中,又有自然先後也。賦不歌而誦,樂府歌而不誦,詩兼歌、誦而以時出之。
詩,一種是歌,「君子作歌」是也;一種是誦,「吉甫作誦」是也。《楚辭》有《九歌》與《惜誦》,其音節可辨而知。
《九歌》,歌也;《九章》,誦也。詩如少陵近《九章》,太白近《九歌》。誦顯而歌微。故長篇誦,短篇歌;敘事誦,抒情歌。
詩以意法勝者宜誦,以聲情勝者宜歌。古人之詩,疑若千支萬派,然曾有出於歌、誦外者乎?
文有文律。陸機《文賦》所謂「普辭條與文律」是也。杜詩云:「晚節漸于詩律細。」使將詩律「律」字解作五律、七律之「律」,則文律又何解乎?大抵只是以法為律耳。
詩之局勢非前張後歙,則前歙後張。古體、律、絶,無以異也。
詩以離合為跌宕,故莫善於用遠合近離。近離者,以離開上句之意為接也。離後復轉,而與未離之前相合,即遠合也。
篇意前後摩蕩,則精神自出。如《豳風·東山》詩,種種景物,種種情思,其摩蕩祗在「徂」、「歸」二字耳。
問短篇所尚,曰:「咫尺應須論萬里。」問長篇所尚,曰:「萬斛之舟行若風。」二句皆杜詩,而杜之長、短篇即如之。杜詩又云:「大城鐵不如,小城萬丈餘。」其意亦可相通相足。


  
長篇宜橫鋪,不然則力單;短篇宜紆折,不然則味薄。
大起大落,大開大合,用之長篇,此如黃河之百里一曲,千里一曲一直也。然即短至絶句,亦未嘗無尺水興波之法。
長篇以敘事,短篇以寫意,七言以浩歌,五言以穆誦。此皆題實司之,非人所能與。
伏應、提頓、轉接、藏見、倒順、綰插、淺深、離合諸法,篇中、段中、聯中、句中均有取焉。然非渾然無跡,未善也。
少陵《寄高達夫》詩云:「佳句法如何?」可見句之宜有法矣。然欲定句法,其消息未有不從章法、篇法來者。
「河水清且漣」,「間關車之牽」,皆是五言,且皆是上二字下三字句法,而意有順倒之不同。
詩無論五、七言及句法倒順,總須將上半句與下半句比權量力,使足相當。不然,頭空足弱,無一可者。
煉篇、煉章、煉句、煉字,總之所貴乎煉者,是往活處煉,非往死處煉也。夫活,亦在乎認取詩眼而已。
詩眼有全集之眼,有一篇之眼,有數句之眼,有一句之眼;有以數句為眼者,有以一句為眼者,有以一、二字為眼者。
冷句中有熱字,熱句中有冷字;情句中有景字,景句中有情字。詩要細筋入骨,必由善用此字得之。
詩有雙關字,有偏舉字。如陶詩「望雲慚高鳥,臨水愧游魚」,「雲」、「鳥」、「水」、「魚」是偏舉,「高」、「游」是雙關。遍舉,舉物也;雙關,關已也。
問韻之相通與不相通以何為憑?曰:憑古。古通者,吾亦通之。《毛詩》,《楚辭》,漢、魏六朝詩,杜、韓諸大家詩,以及他古書中有韻之文,皆其準驗也。
辨得平聲韻之相通與不相通,斯上聲、去聲之通不通因之而定。東、冬、江通,則董、腫、講通矣,送、宋、絳亦通矣。推之:支、微、齊、佳、灰通,則紙、尾、薺、蟹、賄通,寘、未、霽、泰、卦、隊通。魚、虞通,則語、麌通,禦、遇通。
真、文、元、寒、刪、先通,則軫、吻、阮、旱、紘、銑通,震、問、願、翰、諫、霰通。蕭、餚、豪通,則筿、巧、皓通,嘯、效、號通。歌、麻通,則哿、馬通,個、颭通。庚、青、蒸通,則梗、迥通,敬、徑通。
侵、覃、鹽、咸通,則寢、感、儉、豏通,沁、勘、艷、陷通。陽無通,則養亦無通,漾亦無通。尤無通,則有亦無通,宥亦無通。
入聲韻之通不通,亦于平聲定之。東、冬、江通,則屋、沃、覺通。真、文、元、寒、刪、先通,則質、物、月、曷、黠、屑通。庚、青、蒸通,則陌、錫、職通。
侵、覃、鹽、咸通,則緝、合、葉、洽通。陽無通,則藥亦無通。
論詩者或謂煉格不如煉意,或謂煉意不如煉格。惟姜白石《詩說》為得之,曰:「意出於格,先得格也;格出於意,先得意也。」
文所不能言之意,詩或能言之。大抵文善醒,詩善醉,醉中語亦有醒時道不到者,蓋其天機之發,不可思議也。故余論文旨曰:「惟此聖人,瞻言百里。」論詩旨曰:「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
詩之所貴於言志者,須是以直、溫、寬、慄為本。不然,則其為志也荒矣。如《樂記》所謂「喬志」、「溺志」是也。「詩之言持」,莫先於內持其志,而外持風化從之。
古人因志而有詩,後人先去作詩,卻推究到詩不可以徒作,因將志入裡來,已是倒做了,況無與于志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