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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概與文概    P 3


作者:劉熙載
頁數:3 / 34
類別:文學評論

 

藝概與文概

作者:劉熙載
第3,共34。
賈生陳政事,大抵以禮為根極。劉歆《移讓太常博士書》云:「在漢朝之儒,惟賈生而已。」一「儒」字下得極有分曉。何太史公但稱其明申、商也?
賈生謀慮之文,非策士所能道;經制之文,非經生所能道。漢臣後起者,得其一支一節,皆足以建議朝廷,擅名當世。然孰若其籠罩群有而精之哉!
柳子厚《與楊京兆憑書》云:「明如賈誼」,一「明」字型用俱見。若《文心雕龍》謂「賈生俊發,故文潔而體清」,語雖較詳,然似將賈生作文士看矣。
《隋書·李德林傳》,任城王湝遺楊遵彥書曰:「經國大體,是賈生、晁錯之儔;彫蟲小技,殆相如、子云之輩。」此重美德林之兼長耳。然可見馬、揚所長在研煉字句,其識議非賈、晁比也。


  
晁家令、趙營平皆深于籌策之文。趙取成其事,不必其奇也;晁取切于時,不必其高也。
董仲舒學本《公羊》,而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則其于禮也深矣。至觀其論大道,深奧宏博,又知于諸經之義無所不貫。
董仲舒《對策》言:「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絶其道,勿使併進」,其見卓矣。揚雄「非聖哲之書不好」,蓋衷此意,然未若董之自得也。
漢家制度,王霸雜用;漢家文章,周、秦並法。惟董仲舒一路無秦氣。
馬遷之史,與《左氏》一揆。《左氏》「先經以始事」,「後經以終義」,「依經以辯理」,「錯經以合異」;在馬則夾敘夾議,于諸法已不移而具。
文之道,時為大。《春秋》不同於《尚書》,無論矣。即以《左傳》《史記》言之,強《左》為《史》,則噍殺;強《史》為《左》,則‧緩。惟與時為消息,故不同正所以同也。
文之有左、馬,猶書之有羲、獻也。張懷瓘論書云:「若逸氣縱橫,則羲謝于獻;若簪裾禮樂,則獻不繼羲。」
「末世爭利,維彼奔義」,太史公于敘《伯夷列傳》發之。而《史記》全書重義之旨亦不異是。書中言利處,寓貶于褒。班固譏其「崇勢利而羞貧賤」,宜後人之復譏固與!
太史公文,精神氣血,無所不具。學者不得其真際,而襲其形似,此莊子所謂「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適得怪焉」者也。
太史公文,疏與密皆詣其極。密者,義法也。蘇子由稱其「疏蕩有奇氣」,于義法猶未道及。


  
太史公時有河漢之言,而意理卻細入無間。評者謂「亂道卻好」,其實本非亂道也。史記敘事,文外無窮,雖一溪一壑,皆與長江、大河相若。敘事不合參入斷語。
太史公寓主意于客位,允稱微妙。
太史公文,悲世之意多,憤世之意少,是以立身常在高處。至讀者或謂之悲,或謂之憤,又可以自征器量焉。
太史公文,兼括六藝百家之旨。第論其惻怛之情,抑揚之致,則得于《詩三百篇》及《離騷》居多。
學《離騷》,得其情者為太史公,得其辭者為司馬長卿。長卿雖非無得於情,要是辭一邊居多。離形得似,當以史公為尚。
「學無所不窺」,「善指事類情」,太史公以是稱莊子,亦自寓也。
文如雲龍霧豹,出沒隱見,變化無方,此《莊》《騷》太史所同。
尚禮法者好《左氏》,尚天機者好《莊子》,尚性情者好《離騷》,尚智計者好《國策》,尚意氣者好《史記》,好各因人,書之本量初不以此加損焉。
太史公文與楚、漢間文相近,其傳楚、漢間人,成片引其言語,與己之精神相入無間,直令讀者莫能辨之。
子長精思逸韻俱勝孟堅。或問:逸韻非孟堅所及,固也;精思復何以異?曰:子長能從無尺寸處起尺寸,孟堅遇尺寸難施處,則差數睹矣。
太史公文,韓得其雄,歐得其逸。雄者善用直捷,故發端便見出奇;逸者善用紆徐,故引緒乃覘入妙。
《畫訣》:「石有三面,樹有四枝。」蓋筆法須兼陰陽向背也。于司馬子長文往往遇之。
太史公文,如張長史于歌舞戰鬥,悉取其意與法以為草書。其秘要則在於無我,而以萬物為我也。
《淮南子》連類喻義,本諸《易》與《莊子》,而奇偉宏富,又能自用其才,雖使與先秦諸子同時,亦足成一家之作。
賈長沙、太史公、《淮南子》三家文,皆有先秦遺意。若董江都、劉中壘,乃漢文本色也。
司馬長卿文雖乏實用,然舉止矜貴,揚搉典碩,故昌黎碑板之文亦儀象之。
用辭賦之駢麗以為文者,起於宋玉《對楚王問》,後此則鄒陽、枚乘、相如是也。惟此體施之必擇所宜,古人自主文譎諫外,鮮或取焉。
劉向文足繼董仲舒。仲舒治《公羊》,向治《穀梁》。仲舒《對策》,向上封事,引《春秋》並言「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亦可見所學之務乎其大,不似經生習氣,譊々置辯于細故之異同也。
劉向、匡衡文,皆本經術。向傾吐肝膽,誠懇悱惻,說經卻轉有大意處;衡則說經較細,然覺志不逮辭矣。
揚子云說道理,可謂能將許大見識尋求。然從來足於道者,文必自然流出,《太玄》《法言》,抑何氣儘力竭耶?
楊子《法言》有些憨意,蓋專己創言,人雖怪且厭之,弗為少動也。
東坡《答謝民師書》謂揚雄「好為艱深之辭,以文淺易之說」。子固《答王深甫論揚雄書》云:「鞏自度學每有所進,則于雄書每有所得。」曾、蘇所見不同如此。介甫《與王深甫書》亦盛推雄,如所謂「孟子沒,能言大人而不放於老莊者,揚子而已」是也。
司馬溫公敘《揚子》,謂「孟子好《詩》《書》,文直而顯;荀子好《禮》,文富而麗;揚子好《易》,文簡而奧。」孟、荀、揚並稱無別,與昌黎之論三子異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