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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爾札克中短篇小說選
離普依還有一法里路時,突然翻車了,我不幸的夥伴為安全起見,從車上跳到一片新犁過的田邊,而不像我那樣緊緊抓住長凳,隨着車子翻倒。是他跳得不得法,還是跳下後滑倒了呢?我也不知道事故是怎麼發生的,反正車子倒在他身上,把他壓傷了。我們將他抬到一家農舍。難忍的疼痛使他發出一陣陣呻吟,他一邊呻吟,一邊留下一樁心願,交給我去完成,那是垂死者的最後願望,顯得特別神聖。可憐的人彌留之際還在想,倘若他的情婦突然從報上得悉他的死訊會多麼悲哀,他為此萬分痛苦,這種純真的感情只有他這樣年歲的人才會有。他請求我親自去向她報喪,又說他有一把鑰匙,用緞帶穿著掛在胸前,要我把它找出來。我找到了那把鑰匙,它已半陷在肉裡,當我儘可能輕輕地把它從傷口裡拔出來時,我那垂死的朋友沒有叫一聲痛。他向我說明如何去盧瓦爾河畔的夏裡泰城[注],到他家裡取他情婦給他寫的全部情書,並請我把這些信還給她。末了一句話講到一半,他便無力說下去了。然而,他最後一個手勢告訴我,那把不祥的鑰匙將證明我是受他之托給他母親送信的。他毫不懷疑我一定能為他盡心儘力,然而卻不能向我講一句感激的話,這使他很傷心,於是他用懇求的目光看了我片刻,眨了眨睫毛表示和我訣別,然後頭一歪,與世長辭了。他的死亡是翻車造成的惟一不幸事件,「而且,」馬車伕對我說,「這多少是他自己的過錯。」
到了夏裡泰,我執行了這位可憐的旅伴的口頭遺囑。他母親不在家,這對我來說倒是一大幸事。然而,我還是不得不目睹一位老女仆的悲痛。當我告訴她,她的小主人已死時,她的身子晃了晃;隨後,看到那把還染着血跡的鑰匙,她便木然跌坐在一把椅子裡了。我因心中惦着另一種更偉大的痛苦——一個被命運奪走了最後之愛的女人的痛苦,只得離開了年邁的女管家,任她繼續對著那把鑰匙喃喃自語似地哀哭。我帶著由我那結識僅一天的朋友仔細封好的珍貴信件出發了。
伯爵夫人居住的莊園離穆蘭八法裡,有幾里還必須通過泥地,要完成我的使命是相當艱苦的。由於不言自明的客觀原因,我的路費僅夠用到穆蘭。但是,懷着年輕人的熱情,我決定步行。壞消息一向傳得快,我要走得相當急速才能趕在它前頭。我打聽到一條捷徑,從波旁內[注]的小路走。可以說我是肩上扛着一個死人在趕路。愈是接近蒙佩爾桑莊園,去拜見一位貴婦人的奇特旅行就愈使我害怕。我的想象力構思出干百種富有浪漫色彩的奇妙情節,我設想自己可能在什麼樣的情景中會見蒙佩爾桑伯爵夫人,或者說,會見曾被年輕的旅伴如此愛慕的朱麗葉[注],這樣講更符合小說的詩意。我猜測着可能向我提出的種種問題,並且編出種種隨機應變的回答。在每一條低凹的小路上,在每一個樹林的拐彎處,我彷彿都在排練索西對他的燈籠敘述如何打仗的那一幕戲。[注]說來慚愧,我當時想的,首先是自己應持怎樣的舉止態度以及如何施展才智,巧妙應對;可是當我進入莊園地界,一種淒楚的思緒突然在我頭腦中閃過,如同一聲霹靂劃破灰色的雲幕:一個女人費盡心血,終於能名正言順地把她年輕的朋友帶到家裡,此時此刻,她的整個心都被他佔據着。隨着相見時刻的臨近,她正期待着難以名狀的歡樂。對這個女人來說,我捎去的消息是多麼可怕啊!不過,報喪也是一種慈善行為,雖然是殘酷的慈善行為,於是我加快了腳步,不時陷在波旁內小路的泥濘裡,衣服上濺滿了點點污泥。不久,我走上一條兩邊栽滿慄樹的林蔭大道,大道盡頭便是蒙佩爾桑城堡,它的主體建築突現在天幕上,就像一團形狀怪誕、鑲着亮邊的褐色雲彩。到了城堡門口,我發現大門敞開着。這一未曾料到的情況打破了我的計劃和設想。不過,我還是壯着膽進去了。兩條狗立刻出現在我的左右,大聲吠叫,像地道的鄉下狗那樣凶。一個胖胖的女傭聞聲跑來,我告訴她,我有話要跟伯爵夫人說,她用手指了指環繞着城堡的英國式大花園裡的樹叢說:「夫人在那邊……」我譏諷地說了聲「謝謝」,因為她這句「夫人在那邊」可能要害得我在花園裡轉上兩小時。
到了夏裡泰,我執行了這位可憐的旅伴的口頭遺囑。他母親不在家,這對我來說倒是一大幸事。然而,我還是不得不目睹一位老女仆的悲痛。當我告訴她,她的小主人已死時,她的身子晃了晃;隨後,看到那把還染着血跡的鑰匙,她便木然跌坐在一把椅子裡了。我因心中惦着另一種更偉大的痛苦——一個被命運奪走了最後之愛的女人的痛苦,只得離開了年邁的女管家,任她繼續對著那把鑰匙喃喃自語似地哀哭。我帶著由我那結識僅一天的朋友仔細封好的珍貴信件出發了。
伯爵夫人居住的莊園離穆蘭八法裡,有幾里還必須通過泥地,要完成我的使命是相當艱苦的。由於不言自明的客觀原因,我的路費僅夠用到穆蘭。但是,懷着年輕人的熱情,我決定步行。壞消息一向傳得快,我要走得相當急速才能趕在它前頭。我打聽到一條捷徑,從波旁內[注]的小路走。可以說我是肩上扛着一個死人在趕路。愈是接近蒙佩爾桑莊園,去拜見一位貴婦人的奇特旅行就愈使我害怕。我的想象力構思出干百種富有浪漫色彩的奇妙情節,我設想自己可能在什麼樣的情景中會見蒙佩爾桑伯爵夫人,或者說,會見曾被年輕的旅伴如此愛慕的朱麗葉[注],這樣講更符合小說的詩意。我猜測着可能向我提出的種種問題,並且編出種種隨機應變的回答。在每一條低凹的小路上,在每一個樹林的拐彎處,我彷彿都在排練索西對他的燈籠敘述如何打仗的那一幕戲。[注]說來慚愧,我當時想的,首先是自己應持怎樣的舉止態度以及如何施展才智,巧妙應對;可是當我進入莊園地界,一種淒楚的思緒突然在我頭腦中閃過,如同一聲霹靂劃破灰色的雲幕:一個女人費盡心血,終於能名正言順地把她年輕的朋友帶到家裡,此時此刻,她的整個心都被他佔據着。隨着相見時刻的臨近,她正期待着難以名狀的歡樂。對這個女人來說,我捎去的消息是多麼可怕啊!不過,報喪也是一種慈善行為,雖然是殘酷的慈善行為,於是我加快了腳步,不時陷在波旁內小路的泥濘裡,衣服上濺滿了點點污泥。不久,我走上一條兩邊栽滿慄樹的林蔭大道,大道盡頭便是蒙佩爾桑城堡,它的主體建築突現在天幕上,就像一團形狀怪誕、鑲着亮邊的褐色雲彩。到了城堡門口,我發現大門敞開着。這一未曾料到的情況打破了我的計劃和設想。不過,我還是壯着膽進去了。兩條狗立刻出現在我的左右,大聲吠叫,像地道的鄉下狗那樣凶。一個胖胖的女傭聞聲跑來,我告訴她,我有話要跟伯爵夫人說,她用手指了指環繞着城堡的英國式大花園裡的樹叢說:「夫人在那邊……」我譏諷地說了聲「謝謝」,因為她這句「夫人在那邊」可能要害得我在花園裡轉上兩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