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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
彩雲看完,又驚又喜。喜的是寶簪有了着落;驚的是如此貴重東西,拾着了不藏起,或賣了,發一注財,倒肯送還,還要自己當面交還,不知安着什麼主意!又不知拾着的是何等人物?回來真的來了,見他好,不見他好?正獨自盤算個不了,只聽餐室裡的大鐘鐺鐺地敲起來,細數恰是十二下,見一個老媽上來問道:「午飯還是開在大餐間嗎?」彩雲道:「這還用問嗎?」那老媽去了一回,又來請吃飯。彩雲把那信插入衣袋裏,裊裊婷婷,走進大餐間,就坐在常日坐的一張鏡面香楠洋式的小圓桌上,桌上鋪着白綿提花毯子,列着六樣精緻家常菜,都盛着金花雪地的小碗。兩邊老媽丫鬟,輪流伺候。不一會,彩雲吃完飯,左邊兩個老媽遞手巾,右邊兩個丫鬟送漱盂。漱盥已畢,又有丫鬟送上一杯咖啡茶。彩雲一手執着玻璃杯,就慢慢立起來,仍想走到洋台上去。忽聽樓下街上一片叫嚷的聲音。彩雲三腳兩步跨到欄杆邊,朝下一望,不知為什麼,街心裡圍着一大堆人。再看時,只見兩個巡捕拉住一個體面少年,一個握了手,一個揪住衣服要搜。那少年只把手一揚,肩一揪,兩個巡捕一個東、一個西,兩邊兒拋球似地直滾去。只見少年仰着臉,豎著眉,喝道:「好,好,不生眼的東西!敢把我當賊拿?叫你認得德國人不是好欺負的!來呀,走了不是人!」彩雲此時方看清那少年,就是在締爾園遇見、前天樓下聽唱的那個俊人兒,不覺心頭突突地跳,想道:「難道那簪兒倒是他拾了?」忽聽那跌倒的巡捕,氣吁吁地爬起趕來,嘴裡喊道:「你還想賴嗎?幾天兒在這裡穿梭似地來往,我就犯疑。這會兒鬼使神差,活該敗露!爽性明公正氣的把簪兒拿出手來,還虧你一頭走,一頭子細看呢!怕我看不見了真臓!這會兒給我捉住了,倒賴着打人,我偏要捉了你走!」說著,狠命撲去。那少年不慌不忙,只用一隻手,趁他撲進,就在肩上一抓,好似老鷹抓小鷄似地提了起來,往人堆外一擲,早是一個朝天餛飩,手足亂划起來。看的人喝聲采。那一個巡捕見來勢厲害,于于地吹起叫子來。四面巡捕聽見了,都找上來,足有十來個人。彩雲看得獃了,忽想這麼些人,那少年如何吃得了!怕他吃虧,須得我去排解才好。不知不覺放下了玻璃杯,飛也似地跑下樓來,走到門口。眾多家人小廝,見她慌慌張張地往外跑,不解緣故,又不敢問,都悄悄地在後跟着。彩雲回頭喝道:「你們別來,你們不會說外國話,不中用!」說著,就推門出去。只見十幾個巡捕,還是遠遠地打圈兒,圍着那少年,卻不敢近。那少年立在中間,手裡舉着晶光奕奕的東西,喊道:「東西在這裡,可是不給你們,你們不怕死的就來!哼,也沒見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當賊!」剛說這話,抬頭忽見彩雲,臉上倒一紅,就把簪兒指着彩雲道:「簪主來認了,你們問問,看我偷了沒有?」那被打的巡捕原是常在使館門口承值的,認得公使夫人,就搶上來指着少年,告訴彩云:「簪兒是他拾的。剛纔明明拿在手裡走,被我見了,他倒打起人來。」彩雲就笑道:「這事都是我不好,怨不得各位閙差了。」說著,笑指那少年道:「那簪兒倒是我這位認得的朋友拾的,他早有信給我,我一時糊塗,忘了招呼你們。這會子倒教各位辛苦了,又几乎傷了和氣。」彩雲一頭說,就手在口袋裏掏出十來個盧布,遞給巡捕道:「這不算什麼,請各位喝一杯淡酒吧!」那些巡捕見失主不理論,又有了錢,就謝了各歸地段去了,看的人也漸漸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