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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P 34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34 / 144
類別:文學

 

白夜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34,共144。
一輛輕便馬車開過來,那女人便坐了上去。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停下腳步,好像他已無力去做任何動作,毫無意義地望着穿腰部帶褶子的大衣的先生,而這位先生則傻乎乎地微笑着。
「我不知道……」
「請原諒,很高興認識您,」青年人作了回答,同時懷着好奇和愧疚的心情,彎腰鞠躬。
「非常、非常高興……」


  
「好像您丟了一隻套鞋……」
「我?對了!謝謝,謝謝!我老想弄一雙橡皮的……」
「穿橡皮的似乎有點出汗,先生。」青年人說完,顯然帶著無限的同情。
「jean!你快好了嗎?」
「正是腳出汗。我就來,馬上就來,我的心肝寶貝,我們正談得有趣呢!正如您所指出的,正是腳出汗……不過,請原諒,我……」
「您請便!」


  
「非常、非常、非常高興和您認識……」
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坐上了車,車子就開動了。那年輕人還站在原地,驚訝地目送着馬車開走。
2
第二天傍晚,意大利歌劇團正在上演一個什麼歌劇。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像一顆炸彈一樣,衝進劇場大廳。從來沒有人發現他對音樂竟是那麼furore①,那麼狂熱。不過起碼有不少人知道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在意大利歌劇團演出時,特別喜歡打鼾,而且一打就是一兩小時。他甚至幾次說過,打鼾很愉快,甜蜜蜜的。「女演員像一隻小白貓,給你咪咪的哼搖籃曲。」他多次對朋友這麼說道。不過,這是很久以前說的,那還是上一個演出季節。可現在完全改變了!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就是在家裡也夜夜睡不着。然而他還是衝進觀眾坐得滿滿的演出大廳,像扔進一顆炸彈一樣。連驗票員都似乎有點懷疑地望了他一眼,然後馬上用一隻眼睛瞟了一下他一側的口袋,滿以為可以發現藏在裡面以防萬一的匕首柄。應該指出的是:當時觀眾分為兩大派,每派都為自己的女演員捧場。一派叫什麼分子,另一派則自稱是什麼主義者②,兩派都對音樂十分狂熱,所以檢票員非常擔心:歌迷們對自己的崇拜對象,往往有所偏愛,而這種偏愛可能產生意外的後果。
①意大利語:狂熱。
②一八四七年十月至一八四八年二月一個意大利歌劇團在彼得堡演出,其中有兩位演員很受歡迎,一個叫波爾季,另一個叫弗列卓里尼。
因此,在看到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也不完全是白髮蒼蒼,而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禿頂者,外表相當體面)居然帶著青年人的幹勁,衝進劇場時,檢票員情不自禁地想起丹麥王子哈姆萊特崇高的言語:
老年既然如此可怕
青年又當如何呢?……①
①引文與原文有出入。
於是,正如前面已經說過的,他斜眼望了一下燕尾服的側邊口袋,希望發現藏在裡面的匕首,但那裡面除了一個錢包之外,一無所有。
飛快跑進劇院以後,伊凡·安德列耶維奇一眨眼功夫就把第二層的全部包廂都看完了,啊呀,真要命!連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原來她在這裡!她坐在包廂裡!這裡還有鮑洛維津將軍和他的夫人與小姨子。將軍的副官,一個極其靈活的青年人也在這裡,還有一位文職官員……伊凡·安德列耶維奇集中注意力和鋭利的目光望着,啊呀,真要命!那個文職官員偏偏藏到副官的身後,留在暗處看不見了。
她分明在這裡,但她卻說她絶對不會來這裡!
格拉菲拉·彼得羅夫娜這種兩面手法,從某個時期以來,就處處表現出來,害得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好苦。現在這個年輕的的文職官員又使他感到完全絶望。他完全被嚇壞了,一屁股坐到了圍椅裡。這是為什麼呢?其實,這種情況很一般,已經習以為常了。……
需要指出的是,伊凡·安德列耶維奇的圍椅正是靠近樓下一側的廂座,而且二樓那個該死的包廂正好就在圍椅頭頂上,使他感到很不愉快的是他頭頂上在幹什麼,他根本看不見。因此他生氣,發燒,就像燒開的茶炊一樣。整個的第一幕對他來說,是不知不覺地過去了,也就是說,他一個音符也沒聽。人們常說,音樂的好處在於使不同感覺的人留下不同的印象。高興的人可以在音樂中找到歡欣,悲傷的人可以找到悲傷。伊凡·安德列耶維奇的兩耳之中則是暴風雨的呼號、咆哮。最糟糕的是前後左右都是一些可怕的聲音在喊叫,弄得伊凡·安德列耶維奇的心臟都快炸開了。這一幕終於結束了。但就在幕布徐徐下落的這一時刻,我們的英雄發生了一起任何筆墨也難以描述出來的驚險事件。
有時候,從頂層包廂裡飛下一張海報。在演出枯燥乏味、觀眾紛紛打哈欠的時候,對於觀眾來說,這是真正的驚險事件。他們特別關切地注視着那張極其柔軟的紙片從最高層慢慢地飄落下來,彎彎曲曲地落到圍椅上,然後粘在某個對此毫無準備的觀眾頭上,從中得到一點愉快。確實,看到這人腦袋的怪相,真是有趣(因為,這人的腦袋一定會露出怪相來的),我也常常為太太們的望遠鏡提心吊膽,因為這些望遠鏡常常放在包廂一側的邊緣上,我總是覺得,眼看就要掉下來,落在某個對此毫無準備的觀眾頭上。不過,我發現我作這樣的悲慘設想是不恰當的,因此決定寫成小品文寄給報社。那些報紙經常提醒人們不要受騙上當,還要注意蟑螂,如果您家有這種動物的話。為此它們還向您推薦著名的普林契普先生,他是世界上所有蟑螂的死敵,不僅俄羅斯的蟑螂怕他,甚至外國的,比如普魯士及其他等等國家的,都對他怕得要死。
不過,伊凡·安德列耶維奇還是出了一件迄今還沒在任何地方描述過的奇事。他的腦袋(前面已經說過,相當禿的)上飛來了一張紙片,但不是海報。老實說,我甚至不忍心說出飛到他頭上的是什麼。因為公開說落到嫉火中燒、十分激怒的伊凡·安德列耶維奇那顆令人起敬的、光禿禿的(也就是部分禿頂)頭上的,是一個不道德的東西,比如一張灑過香水的情書,確實於心不忍。至少,可憐的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對這種無法預見的不像樣的醜事,毫無準備,他渾身抖動了一下,好像在自己的頭上捉住了一隻老鼠或者別的什麼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