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朱自清散文    P 174


作者:朱自清
頁數:174 / 189
類別:白話散文

 

朱自清散文

作者:朱自清
第174,共189。
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七日的下午,風聲很緊,我們從西郊搬到西單牌樓左近衚衕裡朋友的 屋子裡。朋友全家回南,只住着他的一位同鄉和幾個僕人。我們進了城,城門就關上了。街 上有點亂,但是大體上還平靜。聽說敵人有哀的美敦書給我們北平的當局,限二十八日答 覆,實在就是叫咱們非投降不可。要不然,二十八日他們便要動手。我們那時雖然還猜不透 當局的意思。但是看光景,背城一戰是不可免的。

二十八日那一天,在床上便聽見隆隆的聲音。我們想,大概是轟炸西苑兵營了。趕緊起 來,到衚衕口買報去。衚衕口正衝著西長安街。這兒有西城到東城的電車道,可是這當兒兩 頭都不見電車的影子。只剩兩條電車軌在閃閃的發光。街上洋車也少,行人也少。那麼長一 條街,顯得空空的,靜靜的。衚衕口,街兩邊走道兒上卻站着不少閒人,東望望,西望望, 都不做聲,像等着什麼消息似的。街中間站着一個警察,沉着臉不說話。有一個騎車的警 察,扶着車和他咬了幾句耳朵,又匆匆上車走了。



  
報上看出咱們是決定打了。我匆匆拿着報看著回到住的地方。隆隆的聲音還在稀疏的響 着。午飯匆匆的吃了。門口接二連三的叫「號外!號外!」買進來搶着看,起先說咱們搶回 豐台,搶回天津老站了,後來說咱們搶迴廊坊了,最後說咱們打進通州了。這一下午,屋裡 的電話鈴也直響。有的朋友報告消息,有的朋友打聽消息。報告的消息有的從地方政府裡得 來,有的從外交界得來,都和「號外」裡說的差不多。我們眼睛忙着看號外,耳朵忙着聽電 話,可是忙得高興極了。

六點鐘的樣子,忽然有一架飛機嗡嗡的出現在高空中。大家都到院子裡仰起頭看,想看 看是不是咱們中央的。飛機繞着彎兒,隨着彎兒,均勻的撒着一搭一搭的紙片兒,像個長尾 巴似的。紙片兒馬上散開了,紛紛揚揚的像蝴蝶兒亂飛。我們明白了,這是敵人打得不好, 派飛機來撒傳單冤人了。僕人們開門出去,在衚衕裡撿了兩張進來,果然是的。滿紙荒謬的 勸降的話。我們略看一看,便撕掉扔了。

天黑了,白天裡稀疏的隆隆的聲音卻密起來了。這時候屋裡的電話鈴也響得密起來了。 大家在電話裡猜着,是敵人在進攻西苑了,是敵人在進攻南苑了。這是炮聲,一下一下響的 是咱們的,兩下兩下響的是他們的。可是敵人怎麼就能夠打到西苑或南苑呢?誰都在悶葫蘆 裡!一會兒警察挨家通知,叫塞嚴了窗戶跟門兒什麼的,還得準備些土,拌上尿跟蔥,說是 夜裡敵人的飛機許來放毒氣。我們不相信敵人敢在北平城裡放毒氣。但是僕人們照着警察吩 咐的辦了。我們焦急的等着電話裡的好消息,直到十二點才睡。睡得不壞,模糊的凌亂的做 着勝利的夢。

二十九日天剛亮,電話鈴響了。一個朋友用確定的口氣說,宋哲元、秦德純昨兒夜裡都 走了!北平的局面變了!就算歸了敵人了!他說昨兒的好消息也不是全沒影兒,可是說得太 熱閙些。他說我們現在像從天頂上摔下來了,可是別灰心!瞧昨兒個大家那麼焦急的盼望勝 利的消息,那麼熱烈的接受勝利的消息,可見北平的人心是不死的。只要人心不死,最後的 勝利終久是咱們的!等着瞧罷,北平是不會平靜下去的,總有那麼一天,哨們會更熱閙一 下。那就是咱們得着決定的勝利的日子!這個日子不久就會到來的!我相信我的朋友的話句 句都不錯!

193969日,昆明。


  

(原載193975日《中學生戰時半月刊》第5期)

這一天

這一天是我們新中國誕生的日子。

從二十六年這一天以來,我們自己,我們的友邦,甚至我們的敵人,開始認識我們新中 國的面影。

從前只知道我們是文化的古國,我們自己只能有意無意的誇耀我們的老,世界也只有意 無意的誇獎我們的老。同時我們不能不自傷老大,自傷老弱;世界也無視我們這老大的老弱 的中國。中國几乎成了一個歷史上的或地理上的名詞。

從兩年前這一天起,我們驚奇我們也能和東亞的強敵抗戰我們也能迅速的現代化,迎頭 趕上去。世界也刮目相看,東亞病夫居然奮起了,睡獅果然醒了。從前只是一大塊沃土,一 大盤散沙的死中國,現在是有血有肉的活中國了。從前中國在若有若無之間,現在確乎是有 了。

從兩年後的這一天看,我們不但有光榮的古代,而且有光榮的現代;不但有光榮的現 代,而且有光榮的將來無窮的世代。新中國在血火中成長了。

「雙十」是我們新中國孕育的日子,「七七」是我們新中國誕生的日子。

193977日。

重慶一瞥

重慶的大,我這兩年才知道。從前只知重慶是一個島,而島似乎總大不到哪兒去的。兩 年前聽得一個朋友談起,才知道不然。他一向也沒有把重慶放在心上。但抗戰前二年走進夔 門一看,重慶簡直跟上海差不多;那時他確實吃了一驚。我去年七月到重慶時,這一驚倒是 幸而免了。卻是,住了一禮拜,跑的地方不算少,並且帶了地圖在手裡,而離開的時候,重 慶在我心上還是一座丈八金身,摸不着頭腦。重慶到底好大,我現在還是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