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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P 18


作者:朱自清
頁數:18 / 189
類別:白話散文

 

朱自清散文

作者:朱自清
第18,共189。
P又告訴我W戀愛的故事。是的,戀愛的故事!P說這是一個日本人,和W一同研究 的,但後來走了,這件事也就完了。P說得如此冷淡,毫不像我們所想的戀愛的故事!P又 曾指出《來日》上W的一篇《月光》給我看。這是一篇小說,敘述一對男女趁着月光在河邊 一隻空船裡密談。那女的是個有夫之婦。這時四無人跡,他倆談得親熱極了。但P說W的膽 子太小了,所以這一回密談之後,便撒了手。這篇文字是W自己寫的,雖沒有如火如荼的熱 閙,但卻別有一種意思。科學與文學,科學與戀愛,這就是W了。

「『瘋子』!」我這時忽然似乎徹悟了說,「也許是的吧?我想。一個人冷而又熱,是 會變瘋子的。」



  
「唔,」p點頭。

「他其實大可以不必管什麼中國不中國了;偏偏又戀戀不捨的!」

「是囉。W這回真不高興。K在美國借了他的錢。這回他到北京,特地老遠的跑去和K 要錢。K的沒錢,他也知道;他也並不指望這筆錢用。只想藉此去罵他一頓罷了,據說拍了 桌子大罵呢!」

「這與他的寫小說一樣的道理呀!唉,這就是W了。」

P無語,我卻想起一件事:「W到美國後有信來麼?」


  

「長遠了,沒有信。」

我們於是都又默然。

1926720日,白馬湖。

(原載192681日《文學周報》第236期)

白采

盛暑中寫《白采的詩》一文,剛滿一頁,便因病擱下。這時候薰宇來了一封信,說白采 死了,死在香港到上海的船中。他只有一個人;他的遺物暫存在立達學園裡。有文稿,舊體 詩詞稿,筆記稿,有朋友和女人的通信,還有四包女人的頭髮!我將薰宇的信念了好幾遍, 茫然若失了一會;覺得白采雖于生死無所容心,但這樣的死在將到吳淞口了的船中,也未免 太慘酷了些——這是我們後死者所難堪的。

白采是一個不可捉摸的人。他的歷史,他的性格,現在雖從遺物中略知梗概,但在他生 前,是絶少人知道的;他也絶口不向人說,你問他他只支吾而已。他賦性既這樣遺世絶俗, 自然是落落寡合了;但我們卻能夠看出他是一個好朋友,他是一個有真心的人。

「不打不成相識,」我是這樣的知道了白采的。這是為學生李芳詩集的事。李芳將他的 詩集交我刪改,並囑我作序。那時我在溫州,他在上海。我因事忙,一擱就是半年;而李芳 已因不知名的急病死在上海。我很懊悔我的需緩,趕緊抽了空給他工作。正在這時,平伯轉 來白采的信,短短的兩行,催我設法將李芳的詩出版;又附了登在《覺悟》上的小說《作詩 的兒子》,讓我看看——裡面頗有譏諷我的話。我當時覺得不應得這種譏諷,便寫了一封近 兩千字的長信,詳述事件首尾,向他辯解。信去了便等回信;但是杳無消息。等到我已不希 望了,他才來了一張明信片;在我看來,只是幾句半冷半熱的話而已。我只能以「豈能盡如 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自解,聽之而已。

但平伯因轉信的關係,卻和他常通函札。平伯來信,屢屢說起他,說是一個有趣的人。 有一回平伯到白馬湖看我。我和他同往寧波的時候,他在火車中將白采的詩稿《羸疾者的 愛》給我看。我在車身不住的動搖中,讀了一遍。覺得大有意思。我於是承認平伯的話,他 是一個有趣的人。我又和平伯說,他這篇詩似乎是受了尼采的影響。後來平伯來信,說已將 此語函告白采,他頗以為然。我當時還和平伯說,關於這篇詩,我想寫一篇評論;平伯大約 也告訴了他。有一回他突然來信說起此事;他盼望早些見着我的文字,讓他知道在我眼中的 他的詩究竟是怎樣的。我回信答應他,就要做的。以後我們常常通信,他常常提及此事。但 現在是三年以後了,我才算將此文完篇;他卻已經死了,看不見了!他暑假前最後給我的信 還說起他的盼望。天啊!我怎樣對得起這樣一個朋友,我怎樣輓回我的過錯呢?

平伯和我都不曾見過白采,大家覺得是一件缺憾。有一回我到上海,和平伯到西門林蔭 路新正興裡五號去訪他:這是按着他給我們的通信地址去的。但不幸得很,他已經搬到附近 什麼地方去了;我們只好嗒然而歸。新正興裡五號是朋友延陵君住過的:有一次談起白采, 他說他姓童,在美術專門學校唸書;他的夫人和延陵夫人是朋友,延陵夫婦曾借住他們所賃 的一間亭子間。那是我看延陵時去過的,床和桌椅都是白漆的;是一間雖小而極潔淨的房 子,几乎使我忘記了是在上海的西門地方。現在他存着的攝影裡,據我看,有好幾張是在那 間房裡照的。又從他的遺札裡,推想他那時還未離婚;他離開新正興裡五號,或是正為離婚 的緣故,也未可知。這卻使我們事後追想,多少感着些悲劇味了。但平伯終於未見着白采, 我竟得和他見了一面。那是在立達學園我預備上火車去上海前的五分鐘。這一天,學園的朋 友說白采要搬來了;我從早上等了好久,還沒有音信。正預備上車站,白采從門口進來了。 他說著江西話,似乎很老成了,是飽經世變的樣子。我因上海還有約會,只匆匆一談,便握 手作別。他後來有信給平伯說我「短小精悍」,卻是一句有趣的話。這是我們最初的一面, 但誰知也就是最後的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