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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學考
一、經學開闢的時代
凡學不考其源流,莫能通古今之變;不別其得失,無以獲從入之途。古來國運有盛衰,經學亦有盛衰;國統有分合,經學亦有分合。歷史具在,可明征也。經學開闢時代,斷自孔子刪定《六經》為始。孔子以前,不得有經;猶之李耳既出,始著五千之言;釋迦未生,不傳七佛之論也。《易》自伏羲畫卦,文王重卦,止有畫而無辭;(史遷、揚雄、王充皆止雲文王重卦,不雲作《卦辭》。)亦如《連山》、《歸藏》止為卜筮之用而已。《連山》、《歸藏》不得為經,則伏羲、文王之《易》亦不得為經矣。《春秋》,魯史舊名,止有其事其文而無其義;亦如晉《乘》、楚《檮杌》止為記事之書而已。晉《乘》、楚《檮杌》不得為經,則魯之《春秋》亦不得為經矣。古《詩》三千篇,《書》三千二百四十篇,雖卷帙繁多,而未經刪定,未必篇篇有義可為法戒。《周禮》出山岩屋壁,漢人以為瀆亂不驗,又以為六國時人作,未必真出周公。《儀禮》十七篇,雖周公之遺,然當時或不止此數而孔子刪定,或並不及此數而孔子增補,皆未可知。觀「孺悲學士喪禮于孔子,《士喪禮》於是乎書」,則十七篇亦自孔子始定;猶之刪《詩》為三百篇,刪《書》為百篇,皆經孔子手定而後列于經也。《易》自孔子作《卦爻辭》、(《史記•周本紀》不言文王作《卦辭》,《魯世家》不言周公作《爻辭》,則《卦辭》、《爻辭》亦必是孔子所作。)《彖》、《象》、《文言》,闡發羲、文之旨,而後《易》不僅為占筮之用。《春秋》自孔子加筆削褒貶,為後王立法,而後《春秋》不僅為記事之書。此二經為孔子所作,義尤顯著。漢初舊說,分明不誤;東漢以後,始疑所不當疑。疑《易》有「蓋取諸益」、「蓋取諸噬嗑」,謂重卦當在神農前。疑《易》有「當文王與紂之事邪」,謂《卦爻辭》為文王作。疑《爻辭》有「箕子之明夷」、「王用亨于岐山」,謂非文王所作,而當分屬周公。於是《周易》一經不得為孔子作;孔《疏》乃謂文王、周公所作為經,孔子所作為傳矣。疑《左氏傳》韓宣適魯,見《易象》與魯《春秋》,有「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之言,謂周公作《春秋》。於是《春秋》一經不得為孔子作;杜預乃謂周公所作為舊例,孔子所修為新例矣。或又疑孔子無刪《詩》、《書》之事,《周禮》、《儀禮》並出周公,則孔子並未作一書;章學誠乃謂周公集大成,孔子非集大成矣。
讀孔子所作之經,當知孔子作《六經》之旨。孔子有帝王之德而無帝王之位,晚年知道不行,退而刪定《六經》,以教萬世。其微言大義實可為萬世之準則。後之為人君者,必遵孔子之教,乃足以治一國;所謂「循之則治,違之則亂。」後之為士大夫者,亦必遵孔子之教,乃足以治一身;所謂「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此萬世之公言,非一人之私論也。孔子之教何在?即在所作《六經》之內。故孔子為萬世師表,《六經》即萬世教科書。惟漢人知孔子維世立教之義,故謂孔子為漢定道,為漢製作。當時儒者尊信《六經》之學可以治世,孔子之道可為弘亮洪業、讚揚迪哲之用。朝廷議禮、議政,無不引經;公卿大夫士吏,無不通一藝以上。雖漢家制度,王霸雜用,未能盡行孔教;而通經致用,人才已為後世之所莫逮。蓋孔子之以《六經》教萬世者,稍用其學,而效已著明如是矣。自漢以後,闇忽不章。其尊孔子,奉以虛名,不知其所以教萬世者安在;其崇經學,亦視為故事,不實行其學以治世。特以歷代相承,莫之敢廢而已。由是古義茫昧,聖學榛蕪。孔子所作之《易》,以為止有《十翼》;則孔子于《易》,不過為經作傳,如後世箋注家。陳摶又雜以道家之圖書,乃有伏羲之《易》、文王之《易》加于孔子之上,而《易》義大亂矣。孔子所定之《詩》、《書》,以為並無義例;則孔子于《詩》、《書》,不過如昭明之《文選》、姚鉉之《唐文粹》,編輯一過,稍有去取。王柏又作《詩疑》、《書疑》,恣意刪改,使無完膚,而《詩》、《書》大亂矣。孔子所作之《春秋》,以為本週公之凡例;則孔子于《春秋》,不過如《漢書》之本《史記》、《後漢書》之本《三國志》,鈔錄一過,稍有增損。杜《注》、孔《疏》又不信一字褒貶,概以為闕文疑義;王安石乃以《春秋》為斷爛朝報,而《春秋》幾廢矣。凡此皆由不知孔子作《六經》教萬世之旨,不信漢人之說,橫生臆見,詆毀先儒。始於疑經,漸至非聖。或尊周公以壓孔子,(如杜預之說《春秋》是。)或尊伏羲、文王以壓孔子,(如宋人之說《易》是。)孔子手定之經,非特不用以教世,且不以經為孔子手定,而屬之他人。經學不明,孔教不尊,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故必以經為孔子作,始可以言經學;必知孔子作經以教萬世之旨,始可以言經學。
凡學不考其源流,莫能通古今之變;不別其得失,無以獲從入之途。古來國運有盛衰,經學亦有盛衰;國統有分合,經學亦有分合。歷史具在,可明征也。經學開闢時代,斷自孔子刪定《六經》為始。孔子以前,不得有經;猶之李耳既出,始著五千之言;釋迦未生,不傳七佛之論也。《易》自伏羲畫卦,文王重卦,止有畫而無辭;(史遷、揚雄、王充皆止雲文王重卦,不雲作《卦辭》。)亦如《連山》、《歸藏》止為卜筮之用而已。《連山》、《歸藏》不得為經,則伏羲、文王之《易》亦不得為經矣。《春秋》,魯史舊名,止有其事其文而無其義;亦如晉《乘》、楚《檮杌》止為記事之書而已。晉《乘》、楚《檮杌》不得為經,則魯之《春秋》亦不得為經矣。古《詩》三千篇,《書》三千二百四十篇,雖卷帙繁多,而未經刪定,未必篇篇有義可為法戒。《周禮》出山岩屋壁,漢人以為瀆亂不驗,又以為六國時人作,未必真出周公。《儀禮》十七篇,雖周公之遺,然當時或不止此數而孔子刪定,或並不及此數而孔子增補,皆未可知。觀「孺悲學士喪禮于孔子,《士喪禮》於是乎書」,則十七篇亦自孔子始定;猶之刪《詩》為三百篇,刪《書》為百篇,皆經孔子手定而後列于經也。《易》自孔子作《卦爻辭》、(《史記•周本紀》不言文王作《卦辭》,《魯世家》不言周公作《爻辭》,則《卦辭》、《爻辭》亦必是孔子所作。)《彖》、《象》、《文言》,闡發羲、文之旨,而後《易》不僅為占筮之用。《春秋》自孔子加筆削褒貶,為後王立法,而後《春秋》不僅為記事之書。此二經為孔子所作,義尤顯著。漢初舊說,分明不誤;東漢以後,始疑所不當疑。疑《易》有「蓋取諸益」、「蓋取諸噬嗑」,謂重卦當在神農前。疑《易》有「當文王與紂之事邪」,謂《卦爻辭》為文王作。疑《爻辭》有「箕子之明夷」、「王用亨于岐山」,謂非文王所作,而當分屬周公。於是《周易》一經不得為孔子作;孔《疏》乃謂文王、周公所作為經,孔子所作為傳矣。疑《左氏傳》韓宣適魯,見《易象》與魯《春秋》,有「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之言,謂周公作《春秋》。於是《春秋》一經不得為孔子作;杜預乃謂周公所作為舊例,孔子所修為新例矣。或又疑孔子無刪《詩》、《書》之事,《周禮》、《儀禮》並出周公,則孔子並未作一書;章學誠乃謂周公集大成,孔子非集大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