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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全集《散文集》
北平的冬天來了,許多人都擔心御寒的燃料會有問題。然而,北平十分嚴重的缺少的不僅僅是煤。煤只能暖和身體,卻無從暖和這個大城市中過百萬人的疲憊僵硬的心!我們可曾想到在一些零下三十度的地方,還有五十萬人在冰天雪地中打仗?雖說那是離北平城很遠很遠地方的事,卻是一件真實事,發展下去可能有二十萬壯丁的傷亡,千百萬人民的流離轉徙,比缺煤升火爐嚴重得多!若我們住在北平城裡的讀書人,能把缺煤升大火爐的憂慮,轉而體會到那零下三十度的地方戰事如何在進行,到十二月我們的課堂即再冷一些,年青學生也不會缺課,或因缺少火爐而生埋怨。因為讀書人縱無能力制止這一代戰爭的繼續,至少還可以鼓勵更年青一輩,對國家有一種新的看法,到他們處置這個國家一切時,決不會還需要用戰爭來調整衝突和矛盾!如果大家苦熬了八年回到了北平,連這點興趣也打不起,依然只認為這是將軍、偉人、壯盯排長的事情,和自己全不相干,很可能我們的兒女,就免不了會有一天以此為榮,參加熱鬧。為人父或教人子弟的,實不能不把這些事想得遠一點,深一點!
一九四六年八月九日作
懷昆明
因為戰爭,寄寓雲南不知不覺就過了九年。初到昆明時,事有湊巧,住處即在五省聯帥唐蓂賡住宅對面,湖南軍人蔡松坡先生住過的一所小房子中。斑駁陸離的瓷磚上,有宣統二年建造字樣。老式的一樓一底,樓梯已霉腐不堪,走動時便軋軋作聲,如打量向每個登樓者有所申訴。大大的磚拱曲尺形長廊,早已傾斜,房東劉先生便因陋就簡,在拱廊下加上幾個磚柱。院子是個小小土坪,點綴有三人方能合抱的大尤加利樹兩株,二十丈高搖搖樹身,細小葉片在微風中綠浪翻銀,使人想起樹下默不言功的將軍馮異,和不忍剪伐的召伯甘棠。瓦簷樑柱和樹枝高處,長日可看見松鼠三三五五追逐遊戲,院中閑靜蕭條亦可想像。這房屋的簡陋情況,和路東那座美輪美色以花木亭園著名西南各省的唐公館,恰作成一奇異的對比。若有人注意到這個對比,溫習過去歷史時,真不免感慨系之!原來這兩所房子和推翻帝制都有關係。戰事發生不久,唐公館則已成為老米的領事館,我住的一所,自然更少有人知道注意了。
「護國」已成一個歷史名辭,「反對帝制」努力也由時間沖淡,年青人須從教科書中所加的註解,方能明白這些名詞所包含的意義了。可是我住昆明九年,不拘走到什麼地方去,不拘碰到的是縣長委員還是趕馬老漢,寒暄請教時,從對面那一位語言神氣間,卻總看得出一點相同意思,「喔,你家湖南,湖南人夠朋友!蔡鍔,朱湘溪,都是這個。」於是翹起大拇指,像是大勳章,這種包含信託、尊重以及一點兒愛好的表示,是極容易令人感覺到的。表示中正反映本地人對松坡先生「夠朋友」的深刻良好印象。松坡先生雖死去了三十年,國人也快把它忘掉了,他的素樸風度寬和偉大人格,還好好留在雲南。寄寓雲南的湖南軍人極多,對這種事不知作何感想。至於我呢,實異常受刺激。明白個人取予和桑梓毀譽影響永遠不可分。在民族性比較上,湖南人多長於各自為戰,而不易粘附團結,然而個人成就終究有種超乎個人的影響牽連存在,且通過長長的歲月,還好好存在。松坡先生在雲南的建樹,是值得吾人懷念,更值得湖南軍人取法的。
一九四六年八月九日作
懷昆明
「護國」已成一個歷史名辭,「反對帝制」努力也由時間沖淡,年青人須從教科書中所加的註解,方能明白這些名詞所包含的意義了。可是我住昆明九年,不拘走到什麼地方去,不拘碰到的是縣長委員還是趕馬老漢,寒暄請教時,從對面那一位語言神氣間,卻總看得出一點相同意思,「喔,你家湖南,湖南人夠朋友!蔡鍔,朱湘溪,都是這個。」於是翹起大拇指,像是大勳章,這種包含信託、尊重以及一點兒愛好的表示,是極容易令人感覺到的。表示中正反映本地人對松坡先生「夠朋友」的深刻良好印象。松坡先生雖死去了三十年,國人也快把它忘掉了,他的素樸風度寬和偉大人格,還好好留在雲南。寄寓雲南的湖南軍人極多,對這種事不知作何感想。至於我呢,實異常受刺激。明白個人取予和桑梓毀譽影響永遠不可分。在民族性比較上,湖南人多長於各自為戰,而不易粘附團結,然而個人成就終究有種超乎個人的影響牽連存在,且通過長長的歲月,還好好存在。松坡先生在雲南的建樹,是值得吾人懷念,更值得湖南軍人取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