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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P 1


作者:李綠園
頁數:1 / 275
類別:古典小說

 

作者:李綠園 / 第1頁 / 共3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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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古有四大奇書之目,曰盲左,曰屈騷,曰漆莊,曰腐遷。迨于後世,則坊傭襲四大奇書之名,而以《三國》、《水滸》、《西遊》、《金瓶梅》冒之。嗚呼,果奇也乎哉!《三國志》者,即陳承柞之書而演為稗官者也。承柞以蜀而仕于魏,所當之時,固帝魏寇蜀之日也。壽本左袒于劉,而不得不尊夫曹,其言不無閃灼于其間。再傳而為演義,徒便于市兒之覽,則愈失本來面目矣!即如孔明,三國時第一人也,曰澹泊,曰寧靜,是固具聖學本領者。《出師表》曰:「先帝知臣謹慎,故臨終托臣以大事。」此即臨事而懼之心傳也。而演義則曰:「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不幾成兒戲場耶!亡友郟城郭武德曰:幼學不可閲坊間《三國志》,一為所溷,則再讀承祚之書,魚目與珠無別矣!淮南盜宋江三十六人,肆暴行虐,張叔夜擒獲之,而稗說加以「替天行道」字樣,鄉曲間無知惡少,仿而行之,今之順刀手等會是也。流毒草野,釀禍國家,然則三世皆啞之孽報,豈足以蔽其「教猱升木」之餘辜也哉!若夫《金瓶梅》,誨淫之書也。亡友張揖東曰:此不過道其事之所曾經,與其意之所欲試者耳!而三家村冬烘學究,動曰此左國史遷之文也!余謂不通左史,何能讀此,既通左史,何必讀此?況老子云:童子無知而朘舉。此不過驅幼學于夭札,而速之以蒿裡歌耳!至于《西遊》,乃演陳玄奘西域取經一事,幻而張之耳。玄奘河南偃師人,當隋大業年間,從估客而西。迨歸,當唐太宗時。僧臘五十六,葬于偃師之白鹿原。

安所得捷如猱猿,痴若豚豕之徒,而消魔掃障耶?惑世誣民,佛法所以肇于漢而沸于唐也。余嘗謂唐人小說,元人院本,為後世風俗大蠱。偶閲闕裡孔雲亭《桃花扇》、豐潤董恆岩《芝龕記》以及近今周韻亭之《憫烈記》,喟然曰:吾固謂填詞家當有是也!藉科諢排場間,寫出忠孝節烈,而善者自卓千古,醜者難保一身,使人讀之為軒然笑,為潸然淚,即樵夫牧子,廚婦爨婢,皆感動于不容已。以視王實甫《西廂》、阮圓海《燕子箋》等出,皆桑濮也,詎可暫注目哉!因仿此意為撰《歧路燈》一冊,田父所樂觀,閨閣所願聞。子朱子曰: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友人皆謂于綱常彞倫間,煞有發明。蓋閲三十歲,以迨于今,而始成書。前半筆意綿密,中以舟車海內,輟筆者二十年,後半筆意不逮前茅,識者諒我桑榆可也。空中樓閣,毫無依傍,至于姓氏,或于海內賢達,偶爾雷同,絶非影附。若謂有心含沙,自應墜入拔舌地獄。

乾隆丁酉八月白露之節,碧圃老人題于東皋麓樹之陰。

第一回  念先澤千里伸孝思 慮後裔一掌寓慈情

話說人生在世,不過是成立覆敗兩端,而成立覆敗之由,全在少年時候分路。大抵成立之人,姿稟必惇厚,氣質必安詳,自幼家教嚴謹,往來的親戚,結伴的學徒,都是些正經人家,恂謹子弟。譬如樹之根柢,本來深厚,再加些滋灌培植,後來自會發榮暢茂。若是覆敗之人,聰明早是浮薄的,氣質先是輕飄的,聽得父兄之訓,便似以水澆石,一毫兒也不入;遇見正經老成前輩,便似坐了針氈,一刻也忍受不來;遇著一班狐黨,好與往來,將來必弄的一敗塗地,毫無救醫。所以古人留下兩句話:「成立之難如登天,覆敗之易如燎毛。」言者痛心,聞者自應刻骨。其實父兄之痛心者,個個皆然,子弟之刻骨者,寥寥罕覯。


  



  
我今為甚講此一段話?只因有一家極有根柢人家,祖、父都是老成典型,生出了一個極聰明的子弟。他家家教真是嚴密齊備,偏是這位公郎,只少了遵守兩個字,後來結交一干匪類,東扯西撈,果然弄的家敗人亡,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多虧他是個正經有來頭的門戶,還有本族人提拔他;也虧他良心未盡,自己還得些恥字悔字的力量,改志換骨,結果也還得到了好處。

要之,也把貧苦熬煎受夠了。

這話出於何處?出於河南省開封府祥符縣蕭牆街。這人姓譚,祖上原是江南丹徒人。宣德年間有個進士,叫譚永言,做了河南靈寶知縣,不幸卒於官署,公子幼小,不能扶柩歸里。

多蒙一個幕友,是浙江紹興山陰人,姓蘇名簠簋,表字松亭,是個有學問、有義氣的朋友。一力擔承,攜夫人、公子到了祥符,將靈寶公薄薄的宦囊,替公子置產買田,分毫不染;即葬靈寶公于西門外一個大寺之後,刊碑豎坊。因此,譚姓遂寄籍開祥。這也是賓主在署交好,生死不負。又向別處另理硯田,時常到省城照看公子。這公子取名一字叫譚孚,是最長厚的。

孚生葵向。葵向生誦。誦生一子,名喚譚忠弼,表字孝移,別號介軒。忠弼以上四世,俱是書香相繼,列名膠庠。

到了譚忠弼,十八歲入祥符庠,二十一歲食餼,三十一歲選拔貢生。為人端方耿直,學問醇正。下了幾次鄉試,屢蒙房薦,偏為限額所遺。這譚孝移也就漸輟舉業,專一在家料理,惟作詩會文,依舊留心。相處了幾個朋友,一個叫婁昭字潛齋,府學秀才;一個叫孔述經字耘軒,嘉靖乙酉副車;一個縣學秀才,叫程希明字嵩淑;一個蘇霈字霖臣;一個張維城字類村,俱是祥符優等秀才。都是些極正經有學業的朋友。花晨月夕,或作詩,或清談,或小飲,每月也有三四遭兒。一時同城朋友,也還有相會的,惟此數人尤為相厚。至于學校紳衿中,也還有那些比匪的,都敢望而不敢即。卻也有笑其迂板,指為古怪的。

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