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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P 281


作者:作者群
頁數:281 / 319
類別:白話散文

 

白話散文集粹

作者:作者群
第281,共319。
儘管他自己的兒女受着饑寒,儘管他自己受盡折磨,他還是去辦貧兒學校,粥廠,等等慈善事業。他忘了自己。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和他過往的最密。他辦貧兒學校我去做義務教師。
他施捨糧米,我去幫忙調查及散放。在我的心裡,我很明白:放糧放錢不過只是延長貧民的受苦難的日期,而不足以阻攔住死亡。但是,看劉大叔那麼熱心,那麼真誠,我就顧不得和他辯論,而只好也出點力了,即使我和他辯論,我也不會得勝,人情是往往能戰敗理智的。
在我出國以前,劉大叔的兒子死了。而後,他的花園也出了手。他入廟為僧,夫人與小姐入庵為尼,由他的性格來說,他似乎勢必走入避世學禪的一途。但是由他的生活習慣上來說,大家總以為他不過能唸唸經,佈施佈施僧道而已,而絶對不會受戒出家。
他居然出了家,在以前,他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他也嫖也賭。現在,他每日一餐入秋還穿著件夏佈道袍。這樣苦修,他的臉上還是紅紅的,笑聲還是洪亮的。對佛學,他有多麼深的認識,我不敢說。


  
我卻真知道他是個好和尚,他知道一點便去作一點,能作一點便作一點。他的學問也許不高,但是他所知道的都能見諸實行。
出家以後,他不久就做了一座大寺的方丈。可是沒有好久就被驅除出來。他是要做真和尚,所以他不借變賣廟產去救濟苦人。廟裡不要這種方丈。
一般的說,方丈的責任是要擴充廟產,而不是救苦救難的。離開大寺,他到一座沒有任何產業的廟裡做方丈。他自己既沒有錢,他還須天天為僧眾們找到齋吃,同時,他還舉辦粥廠等等慈善事業。他窮,他忙,他每日只進一頓簡單的素餐,可是他的笑聲還是那麼洪亮。
他的廟裡不應佛事,趕到有人來請,他便領着僧眾給人家去唪真經,不要報酬。他整天不在廟裡,但是他並沒忘了修持;他持戒越來越嚴,對經義也深有所獲。他白天在各處籌錢辦事,晚間在小室裡作工夫。誰見到這位破和尚也不曾想到他曾是個在金子里長起來的闊大爺。
去年,有一天他正給一位圓寂了的和尚唸經,他忽然閉上了眼,就坐化了。火葬後,人們在他的身上發現許多舍利。
沒有他,我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入學讀書。沒有他,我也許永遠想不起幫助別人有什麼樂趣與意義。他是不是真的成了佛?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確相信他的居心與言行是與佛相近似的。我在精神上物質上都受過他的好處,現在我的確願意他真的成了佛,並且盼望他以佛心引領我向善,正像在三十五年前,他拉著我去入私塾那樣!
他是宗月大師。


  
載一九四零年一月二十三日《華西日報》
四位先生
老 舍
吳組緗先生的豬
從青木關到歌樂山一帶,在我所認識的文友中要算吳組緗先生最為闊綽。他養着一口小花豬。據說,這小動物的身價,值六百元。
每次我去訪組緗先生,必附帶的向小花豬致敬,因為我與組緗先生核計過了:假若他與我共同登廣告賣身,大概也不會有人,出六百元來買!
有一天,我又到吳宅去。給小江──組相緗先生的少爺──買了幾個比醋還酸的桃子。拿着點東西,好搭訕着騙頓飯吃,否則就大不好意思了。一進門,我看見吳太太的臉比晚日還紅。
我心裡一想,便想到了小花豬。假若小花豬丟了,或是出了別的毛病,組緗先生的闊綽便馬上不存在了!一打聽,果然是為了小花豬:它已絶食一天了。我很着急,急中生智,主張給它點奎寧吃,恐怕是打擺子。大家都不讚同我的主張。
我又建議把它抱到床上蓋上被子睡一覺,出點汗也許就好了;焉知道不是感冒呢?這年月的豬比人還嬌貴呀!大家還是不讚成。後來,把豬醫生請來了。我頗興奮,要看看豬怎麼吃藥。豬醫生把一些草藥包在竹筒的大厚皮兒裡,使小花豬橫銜着,兩頭向後束在脖子上:這樣,藥味與藥汁便慢慢走入裏邊去。
把藥包兒束好,小花豬的口中好像生了兩個翅膀,倒並不難看。
雖然吳宅有此騷動,我還是在那裡吃了午飯──自然稍微的有點不得勁兒!
過了兩天,我又去看小花豬──這回是專程探病,絶不為看別人;我知道現在豬的價值有多大──小花豬口中已無那個藥包,而且也吃點東西了。大家都很高興,我就又就棍打腿的騙了頓飯吃,並且提出聲明:到冬天,得分給我幾斤臘肉;組緗先生與太太沒加任何考慮便答應了。吳太太說:「幾斤?十斤也行!想想看,那天它要是一病不起┄┄」大家聽罷,都出了冷汗!
馬宗融先生的時間觀念
馬宗融先生的表大概是、我想是一個裝飾品。無論約他開會,還是吃飯,他總遲到一個多鐘頭,他的表並不慢。
來重慶,他多半是住在白象街的作家書屋。有的說也罷,沒的說也罷,他總要談到夜裡兩三點鐘。追假若不是別人都困得不出一聲了,他還想不起上床去。有人陪着他談,他能一直坐到第二天夜裡兩點鐘。
表、月亮、太陽,都不能引起他注意到時間。
比如說吧,下午三點他須到觀音岩去開會,到兩點半他還毫無動靜。「宗融兄,不是三點,有會嗎?該走了吧?」有人這樣提醒他,他馬上去戴上帽子,提起那有茶碗口粗的木棒,向外走。「七點吃飯。早回來呀!」大家告訴他。
他回答聲「一定回來」,便匆匆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