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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P 36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36 / 118
類別:世界名著

 

死屋手記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36,共118。
「這麼說來,弟兄們,到底該怎樣開始呢?我真不明白……」那個愛出風頭卻受了窘的人放下木料,挺起身來。
「所有的活兒你一個人是幹不完的……幹嗎要出那個風頭?」
「喂三隻母鷄他還有喂錯的時候,可現在還要充好漢……沒事找事!」
「可是,弟兄們,我可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受窘的那個人辯解說,「我只不過是……」


  
「要我把你們都裹在套子裡嗎?還是要我把你們醃起來留着過冬?」監督幹活的軍士又喊起來,他困惑莫解地看著那些不知如何下手幹活的二十個囚犯,「干吧!快點幹吧!」
「欲速則不達呀,伊萬·馬特維伊奇。」
「你呀,就是什麼也不幹,唉!薩維利耶夫!應當叫你『貧嘴彼得羅維奇』才對!我跟你說:你幹嗎老站着轉眼珠子呀!……干呀!」
「我一個人能做什麼?……」
「給我們包工活幹吧,伊萬·馬特維伊奇。」
「我已經說過了——今夫沒有包工活啦。把駁船拆完就回家。干吧!」


  
大家終於幹起來了,但他們都顯得無精打采,勉勉強強,笨手笨腳。這群身強力壯的幹活能手好象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幹活似的,讓人看著都覺得不好意思。剛一動手拆下第一根最大的肘材,它就斷了,他們向軍士報告,說它是「自己斷的」,因而就不能再這樣繼續幹下去了,須要另想辦法。他們彼此爭論了好久:究竟另想什麼辦法,應當怎樣幹?不用說,爭論漸漸變成謾罵、威嚇以及其他等等。
監督幹活的軍士又喊了起來,揮着木棍,可是肘材又斷了。後來,感到斧頭不夠用,還得去取別的工具。立刻派了兩個小伙子,由一名衛兵監押着回要塞去取工具,這時其他的人便滿不在乎地坐在駁船上,掏出煙袋又抽起煙來了。
監督幹活的軍士最後吐了一口唾沫。
「象你們這樣幹活,活兒是不會哭的!唉,你們這幫人呀,這幫人呀!」他氣得直嘟囔,只得把手一擺,揮着棍子回要塞去了。
一小時以後,技術員來了。他心平氣和地聽完囚犯們的話,便宣佈派包工活兒,即再拆下四根肘材,但不准拆斷,而要保持完整,另外他又划出一部分船身讓他們拆去,幹完這些活就可以回去。這件包工活的工作量是很大的,可是天哪,再看看他們是怎樣動手幹活的吧!懶惰不知哪裡去了,那種笨手笨腳的模樣也不知哪裡去了!斧頭響了,開始起木釘。其他的人則把一根很粗的木棍插在下面,二十多隻手壓在棍桿上,迅速而巧妙地把肘材拆了下來。
使我感到驚奇的是,這些肘材拆下來以後竟十分完整,毫無損傷。大家幹得熱火朝天。不知為什麼,大家都突然變得非常聰明起來。沒有一句廢話,也沒有謾罵,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應當說什麼和于什麼,應當站在什麼地方,出什麼主意。
離敲鼓收工還有半個小時,全部包工活就幹完了。囚犯們回家時都已精疲力竭,但他們都很滿意,儘管比規定的收工時間他們只提前了半個小時。至於我個人,我看出這樣一個情況:在幹活時,無論我跑到哪兒插手幫助他們,哪兒都不是我待的地方,我處處妨礙他們,無論到哪兒,我不是被咒罵,就是被攆走。
就是一個衣服穿得最破爛的窩囊廢,,哪怕他自己幹起活來也是其笨無比,在其他幹活比他靈活麻利的囚犯面前連一個不字都不敢說,但也認為有權訓斥我,如果我站在他身旁,他便藉口說我妨礙他而把我攆開。最後,一個手腳麻利的傢伙竟直截了當地粗暴地跟我說:「你往哪裡鑽,滾開!越是不要你的地方,你倒偏往那兒鑽。」
「走投無路了吧!」另一個立刻接著說。
「你最好拿一隻杯子,」第三個對我說,「去募捐幾個臭錢,蓋一幢石頭房子,你在裏邊聞聞鼻煙就行了,這兒沒有你干的活兒。」
有時我不得不站在一旁,可是大家都在於活,自己袖手旁觀,又感到不好意思。但是,當我當真走開並站在船尾上的時候,他們又立刻喊道:
「瞧,撥來幹活兒的都是些什麼貨色;對他們有什麼辦法?毫無辦法!」
當然,他們是故意說這種話的,因為這樣才能使他們開心。應當在落魄潦倒的貴族老爺們面前擺擺架子,現在機會到了,他們當然會感到高興嘍。
現在很清楚了,正如我早先已經說過的那樣,為什麼在我入獄時,我的第一個問題便是:在這些人面前,我應當如何行事?對他們我應當抱怎樣的態度?我預感到,我將要常常同他們發生類似現在幹活時這樣的衝突。但是不管發生什麼衝突,我還是決心不改變我的行動計劃,這個計劃我這時已部分考慮好了;我知道這樣的行動計劃是正確的。具體說來就是:我決心待人接物要儘可能地樸實一些,並保持自己的獨立性,絶不過分地要求和他們親近;但是,如果他們自己願意和我友好,我也不拒絶。絶不要懼怕他們的威脅和仇視,儘可能地裝出一副不加注意的模樣。
在某些場合絶不同他們接近,絶不迎合他們的某些風俗習慣,總之,就是絶不死氣白賴地要求他們把我完全當作他們的同夥。一開始,我就料想到,我這樣做,他們起初一定會鄙視我。然而,根據他們的看法(我後來才確切地瞭解到了這一點),在他們面前我無論如何也應保持並尊重我的貴族出身,也就是說應當逍遙自在,裝模作樣,厭棄他們,藐視一切,游手好閒。他們認為貴族就應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