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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P 21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21 / 118
類別:世界名著

 

死屋手記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21,共118。
我們監獄裡有這樣一個軍犯,他原來是個當兵的,被判處兩年徒刑,未被剝奪公民權。他是一個吹牛大王,又是一個十足的膽小鬼。一般說來,吹牛皮和膽小怕死的人在我國軍人當中是十分罕見的。我們的兵士總是忙得很,即使想吹牛,也沒有時間吹。
如果他是一個吹牛的傢伙,那他几乎又總是一個懶漢和膽小鬼。這位軍犯姓杜托夫,他服完短短的刑期,最後又回到邊防營去。但是,所有象他這樣被關在監獄裡接受感化的人往往都徹底變壞了,因此常常發生這樣的情況:他們在外面待上兩三個禮拜後,又重新受審,再回到監獄裡來,只不過這次刑期已不是兩年或三年了,而是「終身」服役,要蹲十五年或二十年監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出獄後不到三個禮拜,杜托夫就撬鎖偷東西;此外還橫行霸道,胡作非為。他受到了審訊並被判處酷刑。他十分害怕即將受到的嚴酷刑罰,怕得要死,他本來就是一個可憐的膽小鬼,於是在他將被趕着穿過隊列接受鞭笞的前一天,他拿起刀子向走進監房的值日官撲過去。當然,他十分清楚,這種舉動將大大加重對他的判決,延長他服苦役的期限。
但他的想法是:即使把那可怕的受刑時刻,向後推遲幾天或幾小時也是好的!他十分膽小,雖然拿起刀子撲了過去,但卻沒有傷着值日官,他這樣幹只是為了做做樣子而已,只是想要構成新的罪行,以便重新受審。


  
對於一個被判了刑的人來說,受刑前的時刻當然是可怕的。幾年之中我看見過許多處在這個倒霉日子前夕的候刑犯人。我一般都是在醫院的犯人病房裡看見這些候刑犯人的,因為我常常因病住院。俄國所有的囚犯都曉得,最憐憫他們的就是醫生。
醫生對囚犯一視同仁,而不象那些不相干的人那樣,只有一般老百姓例外。一般老百姓從不因犯人犯了罪而責備他們,不管他們的罪行有多大,老百姓總是為他們所受的刑罰和遭到的一切不幸而原諒他們。無怪乎俄國所有的老百姓都把犯罪叫做不幸,並把罪犯叫做不幸的人。這是一個有着深刻意義的定義。
這個定義之所以重要,還因為它是人們在無意中出於本能給下的。在許多情況下,醫院的確是囚犯們的避難所,對於那些候刑的犯人來說更是如此,因為監禁他們要比監禁一般的囚犯嚴厲得多……因此,當那些候刑犯人估計那可怕的日子快要到來的時候,他們就常常去住醫院,希望把那可怕的時刻稍微推遲幾天。當他出院回去,確切地知道第二天便是倒霉的日子時,他几乎總是焦急萬分。有些自尊心很強的人竭力掩飾自已的感情,然而他們那種笨拙的、假裝的鎮靜卻瞞不住自己的難友。


  
大家都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出於仁愛誰都不作聲罷了。我認識一個年輕的殺人犯,他從前當過兵,被處以棒刑,罰他的棒數最多。他怕得要命,在受刑前喝了一瓶酒,酒裡還浸了鼻煙。順便說一下,候刑犯人在受刑前總是要喝酒的。
酒在受刑以前很久就被帶進來了,並付了高價,候刑的囚犯寧願半年之內不要任何必需品,但也要攢錢買四分之一俄升①的酒,以便在受刑前十五分鐘內喝下去。①一俄升等於1.2299升。囚犯們一般都認為喝醉了酒的人在挨棍棒的時候不會感到太痛。不過,我又離題了。
這個可憐的小伙子喝了那瓶酒以後,果然立刻就病倒了;他開始吐血,把他送進醫院時,几乎已不省人事。這次吐血使他的胸部受到嚴重損害,幾天之後便發現他有了肺結核的癥狀,半年之後他便因此而死去。給他治病的醫生始終不知道他發病的原因。
談到囚犯在受刑之前常常表現出膽怯心理的時候,我應當補充幾句:也有些人恰恰相反,他們那種非凡的無畏精神往往使旁觀者大為驚訝。我記得有幾個人非常勇敢,這種勇敢簡直達到了麻木不仁的程度,這樣勇敢的人是並不罕見的。我還特別記得,我同一個可怕的犯人相遇時的情景。那是在夏天,有一天犯人病房裡傳說晚上要給大名鼎鼎的強盜奧爾洛夫用刑,他是一個逃兵。
用過刑以後要把他送進病房裡來。患病的囚犯們一面等待着,一面斷言,奧爾洛夫將受酷刑。大家都有點忐忑不安。老實說,我也極為好奇地等待着這個著名大盜的光臨。
好久以前我就聽說過有關他的奇聞軼事。他是一個少見的殺人不眨眼的、殘殺老人和孩子的兇手,同時又具有驚人的意志力,並對自己的力量感到驕傲。他供認出了許多起兇殺案,因此被判處穿過隊列受棒刑。把他送來的時候已是傍晚了。
病房裡已經昏暗,點上了蠟燭。奧爾洛夫几乎失去了知覺,臉色蒼白得嚇人,他那濃密而漆黑的頭髮披散着。他的脊背已經腫了,紅一塊青一塊。囚犯們整夜地侍候他,不斷拿水給他喝,幫他翻身,給他藥吃,他們象照顧親兄弟或恩人一樣照顧他。
第二天,他就完全恢復了知覺,還在病房裡來回
走了兩趟!這使我感到吃驚,因為他進院時是那麼虛弱無力和精疲力竭!他一次就挨了判定的總棒數的一半。直到醫生看出再打下去就會使他喪命的時候,才叫停止用刑。此外,奧爾洛夫身材短小,身體孱弱,況且長期的監禁已使他精疲力竭了。凡是遇見過候刑犯人的人,大概都會長久地銘記着他們那疲憊不堪、乾瘦而蒼白的面孔,以及他們那害寒熱病似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