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您別不好意思!一個人的行為如果違背眾人循規蹈矩的設想,他 就會害怕眾人,瞭解這點的只有我一個人。 您剛纔不是看見過我太太了嗎。 誰也不懂,我為什麼和她結婚。 一切不符合人們狹隘的、所謂正常的思路的 行為始而使人好奇,繼而使人產生惡意。 我的那些同事立刻先散佈流言蜚語, 說我治病的時候把她眼睛弄壞了,因為害怕,才娶她為妻——我的朋友們, 那些所謂的朋友又散佈流言,說她非常有錢,或者說她將要得到一筆遺產。 我的母親,我生身的母親拒絶接待她有兩年之久,因為她老人家已經為我看 中了另外一門親事,是位教授的女兒,這位教授當時是大學裡最負盛名的內 科專家,如果我娶了他的女兒,不出三周,我就能當上講師,接着變成教授, 我這一生就可以過得安樂舒適。 可是我知道,如果我把這個女人棄而不顧, 她會徹底毀掉。 她只相信我,如果我把她的這點信念也奪去了,那她是沒有 能力再活下去的。 現在我坦白地向您承認,我作出這一抉擇,至今毫不後悔。 因為,請您相信我,一個人作為醫生,恰恰是作為醫生,是很難使良心完全 平安的。 他知道,他真正能夠給予病人的幫助甚微,作為個人,他對付不了 每天遇到的難以估量的苦難,他從這深不可測的苦海裡消除的苦難僅僅是滄 海一滴。 你覺得今天已經把這些人治癒,明天他們又會染上新的疾病。 你總 會覺得自己過于懶散,過于漫不經心,再加上診斷夫誤,手術事故,這都是 不可避免的。 這樣,意識到自己至少拯救了一個人,至少使一個信任你的人 沒有失望,至少做對了一件事,總是一件好事。 歸根結底,你總得知道,你 只是渾渾噩噩地在苟延殘喘,還是在為什麼目標而生活。 請您相信我,”— —我一下子又感到他在我身邊,心裡暖乎乎的,甚至懷着一股溫情——「自 己承擔一個重負,從而使別人減輕負擔,這樣做是值得的。 」 他嗓音裡這種深沉的顫動感動了我。 我驀地感到胸口裡有一陣微微的刺 痛、那股十分熟悉的壓力,彷彿我的心在擴張或者收縮。 我感覺到,一想起 這不幸的姑娘處于絶望的被人拋棄的狀況之中,又重新喚醒我心裡的同情。 我知道,這種同情的暖流馬上就要迸湧、奔流,我自己無力抵禦。 然而—— 不能讓步!我對我自己說。 不能再把你自己牽扯進去,不能讓人家再把你拉 回去!於是我果決地抬起頭來望他。 「大夫先生,每一個人在一定程度上對自己力量的大小有自知之明。 因 此我必須警告您:請您不要指望我,現在幫助艾迪特的該是您而不是我。 我 在這件事情上已經走得很遠,大大超過了我的本意。 我老老實實地告訴您— —我絶不像您說的那樣心地善良,或者勇于自我犧牲。 我的力量已經到頭了! 我再也受不了別人崇拜我、傾心於我,而我得假裝,彷彿這正是我所希望的, 或者彷彿我容忍別人這樣做似的。 寧可讓她現在瞭解她的處境,也比讓她以 後失望要好。 我作為軍人,以人格向您擔保,我真心誠意地警告您,我現在 再向您重複一遍:請您別指望我,請您別過高估計我的力量!」 我這番話想必說得十分斬釘截鐵,因為康多爾望着我,神情有些驚愕。 「您這話聽起來簡直像您已經明確地下定決心想做什麼事了。 」 他霍地站了起來。 「您要說就請把全部實情說出來吧,不要只說一半!您是不是已經幹了 ——幹了什麼不可輓回的事了?」 我也同樣站了起來。 「是的,」我說道,從口袋裏掏出我的辭職申請書,「喏,請您自己念 一念吧。 」 康多爾有些遲疑地接過那張紙,惴惴不安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走過去就 着檯燈的小光圈。 他唸得很慢,默不作聲。 然後把信紙折好,以一種自然的 就事論事的語氣平靜地說道: 「我認為,在我方纔向您闡述了這一切之後,您對這事的後果是完全清 楚的——我們剛纔已經斷定,您的逃跑勢必對這孩子發生致命的影響‧‧不 是致她于死命就是使她輕生自盡。 ‧‧因此我估計,您對於這個事實是毫不 含糊地一清二楚的,那就是,這張紙不僅是您的辭職申請書,也是‧‧對這 孩子的死刑判決書。 」 我沒有回答。 「我向您提了個問題,少尉先生!我再重複一遍這個問題:您對這事的 後果完全清楚嗎?您的良心承擔全部責任嗎?」 我又不吭氣,他走近我身邊,手裡拿着那張折好的紙,遞還給我。 「謝謝!我不想牽扯到這件事裡面去。 喏,拿去吧!」 可是我的手臂癱了。 我沒有力氣舉起來。 我沒有勇氣經受他那探詢似的 目光的逼視。 「這麼說,您不打算把這‧‧死刑判決書交上去囉?」 我轉過身去,把雙手放到背後。 他明白了。 「這麼說,我可以撕掉了吧?」 「好吧,」我回答道,「我請您把它撕了。 」 他回到書桌旁邊。 我沒有往那裡看,只聽見一聲刺耳的撕紙聲,接着又 是一聲,又是一聲,然後撕碎的紙片沙沙作響地掉進字紙簍裡。 奇怪的是我 突然感到心情輕鬆起來。 在命運攸關的這一天,我又一次——第2次作出了 一個決定。 第10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翰林院 inspier.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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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的焦灼》
第1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