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閱微草堂筆記    P 130


作者:紀曉嵐
頁數:130 / 188
類別:古典散文

 

閱微草堂筆記

作者:紀曉嵐
第130,共188。
媒以告賈,賈私計良得,旬日內趣辦金珠錦繡,殫極華美,一切器用,亦事事精好。先親迎一日,邀母來觀,意甚愜足。次日,簫鼓至門,乃堅閉不啟。候至數刻,呼亦不應,詢問鄰舍,又未見其移居,不得已矴牆入視,則闃無一人,遍索諸室,惟破床堆髑髏數具,乃知其非人,回視家中,一物不失,然無所用之,重鬻僅能得半價,懊喪不出者數月,意莫測此魅何所取。

或曰:魅本無意惑賈,賈妄生窺伺,反往覘魅,魅故因而戲弄之,是於理當然。或又曰:賈富而慳,心計可以析秋毫,犯鬼神之忌,故魅以美色顛倒之,是亦理所宜有也。



  
●宣室志載,隴西李生左乳患癰,一日癰潰,有雉自乳飛出,不知所之。聞奇錄載,崔堯封外甥李言吉,左目患瘤,剖之有黃雀鳴噪而去。其事皆不可以理解。札閣學郎阿,親見其親串家小婢,項上生瘡,瘡中出一白蝙蝠。

知唐人記二事非虛,豈但六合之外,存而不論哉。

●曹慕堂宗丞,有乩仙所畫醉鍾馗圖,余題以二絶句曰:一夢荒唐事有無,吳生粉本幾臨摹,紛紛畫手多新樣,又道先生是酒徒,午日家家蒲酒香,終南進士亦壺觴,太平時節無妖癘,任爾閒遊到醉鄉。畫者題者,均弄筆狡獪而已。一日午睡初醒,聽窗外婢媼悄語說鬼,有王媼家在西山,言曾月夕守瓜田,遙見雙燈自林外冉冉來,人語嘈雜,乃一大鬼醉欲倒,諸小鬼掖之踉蹌行,安知非醉鍾馗乎?天地之大,無所不有,隨意畫一人,往往遇一人與之肖,隨意命一名,往往有一人與之同,無心暗合,是即化工之自然也。

●相傳魏環極先生嘗讀書山寺,凡筆墨幾榻之類,不待拂拭,自然無塵。初不為意,後稍稍怪之,一日晚歸,門尚未啟,聞室中窸窣有聲,從隙竊覘,見一人方整飭書案,驟入掩之,其人瞥穿後窗去。急呼令近,其人遂拱立窗外,意甚恭謹,問汝何怪,磬折對曰:某狐之習儒者也,以公正人,不敢近,然私敬公,故日日竊執仆隷役,幸公勿訝。先生隔窗與語,甚有理致。

自是雖不敢入室,然遇先生不甚避。先生亦時時與言。一日偶問,汝視我能作聖賢乎?曰:公所講者道學,與聖賢各一事也。聖賢依乎中庸,以實心勵實行,以實學求實用;道學則務語精微,先理氣,後彞倫,尊性命,薄事功,其用意已稍別。



  
聖賢之於人有是非心,無彼我心,有誘導心,無苛刻心;道學則各立門戶,不能不爭,既已相爭,不能不巧詆以求勝,以是意見,生種種作用,遂不盡可令孔孟見矣。公剛大之氣,正直之情,實可質鬼神而不愧,所以敬公者在此。公率其本性,為聖為賢亦在此。若公所講,則固各自一事,非下愚之所知也。

公默然遣之,後以語門人曰:是蓋因明季黨禍,有激而言,非篤論也。然其抉摘情偽,固可警世之講學者。

●滄州南一寺臨河干,山門圮于河,二石獸並沉焉。閲十餘歲,僧募金重修,求二石獸于水中,竟不可得。以為順流下矣,棹數小舟,曳鐵鈀尋十餘裡,無跡。一講學家設帳寺中,聞之笑曰:爾輩不能究物理,是非木柿,豈能為暴漲攜之去?乃石性堅重,沙性鬆浮,湮于沙上,漸沉漸深耳。

沿河求之,不亦顛乎?眾服為確論,一老河兵聞之,又笑曰:凡河中失石,當求之於上流。蓋石性堅重,沙性鬆浮,水不能沖石,其反激之力,必于石下迎水處,嚙沙為坎穴,漸激漸深,至石之半,石必倒擲坎穴中。如是再嚙,石又再轉,轉轉不已,遂反溯流逆上矣。求之下流固顛,求之地中,不更顛乎?如其言,果得于數裡外。

然則天下之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可據理臆斷歟?

●交河及友聲言,有農家子頗輕佻,路逢鄰村一婦,砤目睨視。方微笑挑之,適有饁者同行,遂各散去。閲日又遇諸途,婦騎一烏砨牛,似相顧盼。農家子大喜隨之,時霖雨之後,野水縱橫,牛行沮洳中甚速,沾體濡足,顛躓——音致,噘也——者屢,比至其門,氣殆不屬。

及婦下牛,覺形忽不類,諦視之乃一老翁,恍惚驚疑,有如夢寐,翁訝其痴立,問到此何為,無可置詞,詭以迷路對。踉蹌而歸。次日門前老柳,削去木皮三尺餘,大書其上,曰私窺貞婦,罰行泥濘十里,乃知為魅所戲也。鄰裡怪問,不能自掩,為其父箠幾殆,自是愧悔,竟以改行。

此魅雖惡作劇,即謂之善知識可矣。友聲又言,一人見狐睡樹下,以片瓦擲之,不中,瓦碎有聲,狐驚躍去。歸甫入門,突見其婦縊樹上,大駭呼救,其婦狂奔而出,樹上縊者已不見。但聞檐際大笑曰:亦還汝一驚。

此亦足為挑達者戒也。

●同年陳半江言,有道士善符籙,驅鬼縛魅,具有靈應,所至惟蔬食茗飲而已。不受銖金寸帛也。久而術漸不驗,十每失四五,後竟為群魅所遮,大見窘辱,狼狽遁走,盄于其師。師至,登壇召將,執群魅鞫狀,乃知道士雖不取一物,而其徒往往索人財,及為行法,又竊其符籙,攝狐女媟狎。

狐女因竊污其法器,故神怒不降,而仇言之者得以逞也。師拊髀嘆曰:此非魅敗爾,爾徒之敗爾也,亦非爾徒之敗爾,爾不察爾徒,適以自敗也。賴爾持戒清苦,得免幸矣。于魅乎何尤!拂衣竟去。

夫天君泰然,百體從令,此儒者之常談也。然奸黠之徒,豈能以主人廉介,遂輟貪謀哉。半江此言,蓋其官直隷時,與某令相遇于余家,微以相諷。此令不悟,故清風兩袖,而卒被惡聲,其可惜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