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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P 499


作者:大江健三郎
頁數:499 / 526
類別:文學

 

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作者:大江健三郎
第499,共526。
已經過了中午, 飛機還沒起飛。等了這麼久,我就給H先生講了這個故事想逗他笑。 這時候,H先生獨自一人還坐在櫃檯邊,於是我也坐到他旁邊的獨腳凳上,要了一杯啤酒。與其說對客人冷淡,倒不如說那張臉流露出的掃興是對人生的基本態度
這就是印度的酒吧服務員,他端來不太涼的啤酒,似乎在想,哎,哎,又一位日本酒鬼。
我先喝了口酒,然後給H先生講了上面一段有關動物的故事,可是他一直在望着寒磣的酒櫥和一張很大的印度地圖,對我的故事絲毫不感興趣。我又要了一瓶啤酒, H先生只望着酒瓶和印度地圖,就好像我不存在似的,就這樣,我要了好幾次酒,陷入一種決不是不熟悉的衝動中。
回想起來,我的年齡和兒子現在的差不多,也是十七、八歲,第1次體驗到這種衝動,像年輕人一樣,我稱它「跳躍」,現在我也是這麼叫。每次「跳躍」快來時,我就想方設法迴避,以避免它戰勝我,可是有時,連我自己也會莫明其妙地去尋求「跳躍」的情緒。包括酒醉後的胡做非為,一年一次,「跳躍」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也許這種多年的積累改變了我的生活之路。當然,也不能說「跳躍」沒有造就我……在新德里機場發作的「跳躍」 ,愚弄了長久以來我敬愛的H先生,我這麼說也許有些誇大其詞。


  
詩中描寫一位已過中年的男人,因可悲的戀情而煩惱。當時H先生正在喝酒, 還是那副氣哼哼的表情,我認為自己讓他看這種詩,愚弄他,說不出這種危險的事情是失禮,還是惡作劇。
我把托盤翻過來,在上面描上眼前那幅印度地圖,然後在幾個地方打上星星標記,寫了一首攙雜着這些地名的英文詩,題目叫《印度地名指南》。現在我還清楚記得這首英文詩的內容:已過中年的男子因戀愛而煩惱,年齡相當的愛人去了地方城市,他滿面憂愁,在悶悶不樂地喝酒。我正是通過這些地名,表達出詩的含義。 那天,我們坐火車去參加會議。


  
而昨晚跟H先生爭論的涅菲多普娜女士去參加在邁索爾舉行的語言學學會。邁索爾,將MYSORE分解開就成了MYSORE,現在,只要查一下正放在桌子上的小辭典,就會想起一碰就痛的傷口、瘡,痛苦悲痛、生氣 之源等等這種令人難受的事。老實說我並沒有把H先生和涅菲多普娜女士在國際會議中結下的老交情看成是戀愛關係, 我們的學生時代是在H先生那一時期的作家,即戰後文學家的影響下成長起來的,我對H先生做過惡作劇,而同一代表團的O君經常慫恿涅菲多普娜女士扮演H先生的情人角色。可是不管是O君還是我,我們都對年長、 自立的文化人士H先生和涅菲多普娜女士抱有絶對敬意,並沒有想把他們倆作為情人撮合到一起。
可是,我把帶有挑釁意味的打油詩寫到托盤上,當時H先生沒戴眼鏡,正低着頭盯着櫃檯看,當我把托盤推到他面前時,他戴上眼鏡,那種樣子像中世紀顯赫的貴族。 早晨我讓他早起,再加上飛機晚點,H先生好像老是在生氣,「那你就發火吧!我是不會介意的」,就這樣,我被一種無法抗拒的「跳躍」引誘着。
H先生就這樣坐著, 讀托盤上的詩,眼裡流露出憤怒。接着,他又重新戴上眼鏡,慢慢地讀了二、三遍,從太陽穴到眼睛周圍流露出緊張。我的心裡立刻一片漆黑,後悔不迭……H先生慢慢地轉過臉來,那雙眼裡包含的表情一下子把我打垮了。
我曾寫到:從歐洲旅行回來,第1眼看到兒子的面孔時,我不在家期間,他就像發情的野獸極盡荒淫之後,那雙瘋狂的眼睛裡仍然留有餘韻,似乎發情的野獸在內部吞食着他,那種眼神讓人無法忍受。那雙生靈活現的眼睛裡流露出金黃色的光澤,現在我想說,那裡流露出的是最巨大、深重的悲傷。聽到兒子發瘋的故事,以及他對禮物口琴的態度,再加上我旅行中積累下來的疲勞,急不可耐的我在那一瞬間沒有看出他眼中流露出的悲傷。
儘管如此,身為父親的我,為什麼沒有看出兒子寥寂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最悲痛的感情呢?現在回想一下,真是不可思議。最終,我們全家還是能夠理解悲痛的原因,並同他取得了和解,對此我想這是布萊克的詩在其中起了作用。在《關於他人的悲傷》中有這樣一段話,「看著流淌的眼淚,自己能不悲傷起來嗎?看著孩子哭,父親能不陷入悲痛嗎?」在《天真之歌》中有一節詩接下去寫到,「啊,他給我們帶來快樂,為我們趕走悲傷,他坐在我們身邊,呻吟着,直到我們的悲傷逃走。」
通過這些體驗,我才真正體會到兒子眼中流露出的悲傷,以及在新德里機場的酒吧裡,H先生那一瞬間所流露出的悲傷,這就是我給「悲傷」下的定義。虞欣 譯□ 作者:大江健三郎新人呵,醒來吧沉落中的呼號
兩年前,為了讓我那在中學特殊班學習的兒子練好游泳,從秋到冬,歷經數月,每週三次左右,都要帶著孩子到體育俱樂部去。起因是妻子在夏末的保護者協會上聽體育老師談過孩子在學習游泳的過程中是如何如何地費力。
老師說兒子在水中欠缺一種漂浮起來的意識,甚至連在水中本能地浮起的意識也沒有。教這樣的孩子游泳,那不是和訓練玻璃杯一樣嘛?……對此,妻的心情好像也不大平靜,僅僅聽她這麼一說,我就很理解了。當我真帶著兒子到俱樂部一看之後,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對老師的為難產生了諒解之情。那完全是比訓練玻璃杯還要困難得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