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靈魂甘泉,自由閱讀廣場

帳號    


中國大陸散文    P 57


作者:作者群
頁數:57 / 165
類別:白話散文

 

中國大陸散文

作者:作者群
第57,共165。
在這個男人的世界裡,似乎已經無法忽視這個獨立的存在。
元稹、白居易、張籍、杜牧、劉禹錫等二十多位著名詩人與其唱和;韋皋、高崇文、武元衡、段文昌、李德裕等十任西川節度使都對其以詩人相待。
她好像並不太看重這些,只讓一個真正的女人在歲月裡成熟。即便按照我們今人的想法,一個毫無背景的柔弱女子,不依靠(哪怕不用投靠這個詞)一個權勢者,是很難生存的。她當然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也不是一個聖者,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有着侷限的女人。在西川的十一任節度使中,肯定有着她的知音,甚至在感情上有着某種牽扯的人,如那個與她年齡相仿、為她的死而悲哀併為其寫下墓誌銘的段文昌。
但是她與他們畢竟井水河水一樣的隔膜着,會有應酬,但終也無法形成真正的平等的交流。這個內心高傲的女人,有着自己的原則與底線:高貴的人格與純粹的情感。不媚俗,也不是殉道,只是一個好女子的內心的訴求。


  
在燈紅酒綠間,可能會有泥水濺上身來,還有笑容下強忍的淚水和失望,以及現實與心靈衝突下的自責與疲憊。不是有清冽的錦江嗎‧她總會將濺上的泥點濯洗乾淨,再在獨處的時候將自個兒將養一新。透過時間的煙靄,我清楚地瞧見,一朵亭亭的玉荷正在使勁綻放,挺括的粉瓣上還掛着淚一樣的水珠。閉上眼,嗅嗅,會有絲絲縷縷的清香在肺腑間遊走。
就在掙得了尊嚴與尊重的時候,風華最茂的薛濤卻毅然出錢脫離樂籍。為了脫離樂籍,她肯定是做了長期準備的,從物質到精神。
她知道,即使冠上「女校書」的稱號,樂伎依然是別人的奴僕。
3
以一個樂伎的身份,在這樣一個男人的世界裡,尷尬、辛酸、壓抑、無助、驚恐、孤獨甚至屈辱,是會怎樣在這樣一顆高貴而又高傲的心上,留下血淚的記憶?


  
沒有兄弟姊妹,又沒有了父親的薛濤,多麼渴望有一個忠誠而又熱忱的男人的胸懷,相托一生,安妥她的愛。還有比愛與被愛更讓女人憧憬的嗎‧尤其對於這樣一個孑然一身、無所傍依的女子。
她曾經以為已經找到,這個人就是元稹。公元809年,這是他們相遇相識相愛的一年。薛濤是美麗的,還有她的詩、她的出污泥而不染的心地和她一往情深的痴情,都讓元稹對於這樣一個成熟而又出類拔萃的女人一見鍾情。「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剛剛為過世的妻子寫下了如此名句的元稹,當然是一個情種,也是山盟海誓的高手。
薛濤肯定得到了愛的誓言,或者還得到了將被迎娶的承諾。相愛之時的兩情相悅,令這個孤苦無依的女子第一次如花一樣怒放了。元稹是幸運的,只有他領略到了這個罕見女子盛開時的美麗。只是他終究也沒有明白(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明白),這個戀愛的女人是以命相許的,是瀑布跳崖一樣義無反顧地撲向着自己的愛情。
別人看來是粉身碎骨嗎‧她卻覺得這是生命中最為享受的飛翔了。
但是元稹走了,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事業,出身,輿論,家庭……他會有一千種理由。
薛濤卻痴痴地等着,任如玉的年華在寂寥中消磨。一年,兩年,十年……”她的最精彩的詩章就是在這種等待中為愛情的煎熬而寫,「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望春詞》)。一首一首地謄寫在自製的粉紅箋上,再細心地裝幀,寄向遠:方吧,連同錦江一樣沒有窮盡的思念。
再做上一道曾經專門為愛人做的「開水白菜」,望着裊然舞動的熱氣,就有帶著他體息的馨香沁人心脾間。她甚至看到了剛剛病過的愛人,喝了這種湯後臉上漸涸的紅暈。這是用老母鷄、老母鴨、淨瘦豬肉、淨鷄脯肉經過煮、掃、弔等多道工序做成的清澈透明的湯啊,那嫩嫩的白菜心也是經過了沸水斷生、清水漂冷去腥一如玉瓷般剔透了。平常,素簡,卻又藏着醇厚無比的味道和滋養生命的營養,她心嚮往之的愛情不就如這道「開水白菜」一樣嗎?
但是走了的元稹到底是一去不返。雖然確曾有着愛,可他不能娶一個曾經是樂伎的女人,不能與一個苦寒出身的貧家女相伴終生。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樣,愛情對於女人可說是雪天的炭,對於時刻惦記着「進步」的男人也就是個錦上添花吧。他要娶出身名門或位居顯要的人家的女人,這是社會的潮流,也是自己「事業」發展的需要。
他之所以「始亂終棄」,背叛崔鶯鶯而娶太子少保韋夏卿之女韋叢,是這樣。他的背叛薛濤,再娶高官裴土自之女裴淑,也是這樣。其實就在他離開薛濤之後不久,便又納妾安仙嬪,相好劉采春。難怪陳寅恪這樣說他:「綜其一生行跡,巧宦固不待言,而巧婚尤為可惡也。
豈其多情哉,實多詐而已。」
這不也是中國男人尤其是官場中男人的行止嗎‧孱弱,陰私,貪婪,殘酷,墮落,虛偽,精神與身體的雙重陽痿,心胸比針鼻兒小比茅廁臟,對下是霸,對女人是獸,對上則是搖尾示忠的走狗奴才——卻還要打着一個「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金宇招牌自欺欺人。
隻身站在這個龐大而又炫目的唐朝,一個薛濤就比出了那些個男人的小來。
好吧,那就深藏起這份情感,獨自走路。絢麗過後的簡約,誰能說不也是一種人生的至境?
人類的進步與解放,也許應當從男人向女人的懺悔與學習起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