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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P 56


作者:作者群
頁數:56 / 165
類別:白話散文

 

中國大陸散文

作者:作者群
第56,共165。
城市是否也有性別‧仔細品品,好像真有呢。比如成都,我就明確地感受到了濃淡有致的女子的情懷。那總也不老的碧流青山,那常布常新的雨露,還有將整個城市調拌得有滋有味的語言——一種人間煙火的親切和超脫凡塵的浪漫,就會雜陳融化成一種無處不在的氛圍、空氣,變成你的呼吸與視聽,心也就柔軟清明起來。
即便是外鄉人,也會在這裡得到無微不至的照拂。二王廟當然是為紀念在成都平原留下了都江堰的秦國人李冰父子,這是一種世代不忘的感恩與褒獎。還有那個智慧忠誠卻又一生劬瘁不堪的山東人諸葛亮,那個沒錢沒勢、處于流離失所之中的河南人杜甫,都在這裡受到着親人般的眷顧。
但是我卻只去了錦江之畔的望江樓,那裡「居住」着一個名喚薛濤的陝西女子。這個城市對她更是不薄,除了敬重,還將一種綿延不絶的愛,一種只有女人之間才會有的理解,贈與這位曾被人稱為「尤物」、「妓女」、「文妖」的女子。不僅以她為自豪,還築起了氣派宏大的望江樓公園紀念她。園內的薛濤井、薛濤墓、吟詩樓、健美卻又略帶憂鬱的薛濤雕像,以及滿園薛濤喜愛的竹子,無不顯示着成都人對於這個女子的疼愛與推崇。
「少陵茅屋,諸葛祠堂,並此鼎足而三」(公園大門門聯上的一句),在成都人的心目中,這個弱女子的地位,是不低於諸葛武侯與詩聖杜甫的。


  
鬱勃的錦江就在巍峨的樓下急急地走過,就要歸隱的夕陽還在努力地將它的慈愛輕輕地探進樓來,而滿園的竹林裡,早籠的暮色也就染着些深深淺淺的蒼茫。這是這個喧閙的城市裡最為寂靜的地方吧‧輕步屏患,真怕擾了這個一生寂寞獨行的女子。
以一個樂伎的身份,生活于官場這個男人的世界裡,卻活出了一個比他們都要光彩超然的人來。以一個詩人的身份,側足於唐朝詩歌這個男人抒情騁才的領地裡,竟然也能夠發出不同凡響的自己的聲音來。雖然已是一千多年的時光過去,用心靈去體察她的生命、承沐她的詩歌,依然讓我感到着岷山之雪的晶瑩和錦江之水的豐沛與清澈。
這就是薛濤了,開在盛唐與晚唐之間的一朵自由之花。


  
2
是安史之亂將這個出生在長安的小女孩逼到了成都。她不管赫然的盛唐怎樣地露出着腐朽的本相,只讓自己的生命旺旺地生長着。就連離鄉背井中父母的悲苦,也無法遮蔽她雨後春筍一樣向上的日子,她的韶華正在詩歌的王國里長成一株快樂的修篁。
但是在一個專制的國度中,美好的事物,尤其是美麗的生命(而這美麗的生命中又以姣好聰慧的女性為最),總會有接踵的苦難煎之熬之。
雖然做着小官的父親曾經告誡過女兒要遠離官場——因為那裡是最黑暗最齷齪處,也是最險惡最能吞噬美好生命的地方——但是命途多舛的女兒卻偏偏被卷入這樣的地方。
父親過早的辭世,孤女寡母的現實把薛濤早早地拋進了自謀生路的境地。是迫于生計,還是官家的逼迫,或者兼而有之‧正是荳蔻年華的薛濤加入了載入着官方編製的樂籍,成為西川節度府中一名在冊的樂伎。當享樂從官方蔓延至民間的時候,樂伎也就成為唐朝一個普遍的時尚,慶典宴會,遊樂節日,總會有樂伎助興,歌舞奏樂、侍酒賦詩。樂伎中有男伎女伎,女伎亦可稱「樂伎」,雖然如日本的藝伎歌舞伎一樣賣藝不賣身,但其社會地位的低下卻是明擺着的。
公元796年到808年,這樣一個貌美而又有着奇才的女子,在12年的樂伎生涯裡該有着怎樣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雖然汗牛充棟的正史,不屑于注意到這樣一個只是為著權勢者侑酒陪樂的樂伎,但是有這樣關於薛濤的兩件事情,似乎在透出着當年的真實。一件是被罰赴邊關松州,一件是被安置於校書郎的崗位,這些都是將她收入樂籍的西川最高長官、節度使韋皋的「傑作」。
松州地處現在的黃龍,不僅是海拔三四千米的高寒荒蠻之地,更是唐與吐蕃頻繁交戰的前沿。將一個十八九歲的弱女子罰于這種邊地的軍營之中,危險與恐懼,至今想來還會讓人感到她心上的顫慄,那種褫魚刮鱗時魚兒渾身的瑟瑟蠕動。被罰的具體因由已經無法確切的知道,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忤了韋大人的意,掃了韋大人的興,甚至不排除男人心上特定場合下橫生的醋意。好在有詩讓她以歌當哭「聞道邊城苦,而今到始知」(《罰赴邊有懷上韋相公》),「按轡嶺頭寒復寒,微風細雨徹心肝」(《罰赴邊上韋相公》)。
我似乎能夠看到韋皋讀着這些詩句時嘴角上浮起的得意之色,以及這種得意之中浸染着的那種貓玩鼠時的驕橫。但是又能怎樣‧一個「罰」字,不是已經透露出了這個小小弱女子的獨立不覊了嗎‧即便是薛濤好似自貶自損並遭到後人詬病的《十離詩》,我感到也是一個女子的血淚控訴與綿裡藏針的抗爭,「為遭無限塵矇蔽,不得華堂上玉台」(《十離詩,鏡離台》),「啣泥穢污珊瑚枕,不得梁間更壘巢」(《十離詩‧燕離巢》)。
新異的詩篇,獨立的人格,還有堪與男人匹敵的見地,又讓男人世界裡的當權者與詩人們無法小覷這個小女子。豈止是無法小覷,還有欽佩與敬畏。韋皋的將一名樂伎而且是一名女樂伎的薛濤安置在節度府校書郎的崗位,這在中國歷史上恐怕是絶無僅有的吧‧在唐朝,校書郎雖是九品小官,但是對於任官的資歷卻是要求很高,需要進士出身或相等的「學歷」。有唐一代十一名從校書郎起家的詩人文士中,就有四人爬到了宰相的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