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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P 127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127 / 144
類別:文學

 

白夜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127,共144。
但是,我的話還沒說完,就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我的這一舉動,獲得了真正的furore①。我天真的手勢,我的眼淚,而最主要的是好像我挺身而出,保護m先生,所有這一切使大家差點笑破了肚皮,即使到了現在,一想起來,我自己也覺得非常可笑……我不知所措,几乎被嚇得失去了理智,我全身發燒,好像一個火藥桶,兩手捂着臉,飛快跑了出去,在門口撞翻了走進房來的僕人手中端着的托盤,然後飛身上樓,跑進自己的房間。我拔掉插在門上的鑰匙,從裡面把門反鎖起來。這件事我做得好,因為很快就有人追上來了。不到一分鐘,一大群住在這裡的最漂亮的女士就圍在門口了。我聽到了她們響亮的笑聲、頻繁的交談聲、時高時低的說話聲。她們一齊嘰嘰喳喳,活像一群小燕子。她們一個個又是央求,又是哀告,要我把房門打開,那怕是打開一分鐘也行。她們賭咒發誓說她們對我並無半點惡意,她們只是想親親熱熱地吻我一下。但是……還有什麼比這種新的威脅更可怕呢?我只是在我的房門後面羞得全身發燒,把臉龐藏在枕頭裡,既沒有開門,甚至也沒有應聲。她們還敲了好久的門,苦苦地哀求我,但是我無動于衷,充耳不聞,真正是個不懂事的十一歲的孩子。
①法語:熱烈的喝彩。
唉,現在怎麼辦呢?我費盡心機竭力珍藏的一切……全都被人揭開了,發現了……永遠洗不掉的恥辱,落到了我的頭上!……說老實話我自己也說不清,我這樣害怕,這樣想方設法加以掩飾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不過,我確實是害怕一個什麼東西,由於這個東西遭到了暴露,我至今還在瑟瑟發抖,就像被風吹着的一小片樹葉。只是有一點在此以前我並不明白:它到底是什麼,是有用,還是沒有用,是光榮還是恥辱,值得稱讚還是不值得稱讚?現在呢,從無窮的痛苦和深深的煩惱中,我認清了,原來它是非常可笑和可恥的!我同時又本能地感到,這樣的判斷是虛偽的、殘酷無情和粗暴的。但是,我已遭到慘敗,被徹底打垮了。認識與覺悟的過程似乎在我的身上已經停止,開始變得紊亂不堪了。我既無力反駁這一判斷,甚至也無力去好好地對它進行思考:我的頭腦已經模糊不清,我只感覺到我的心遭到了殘酷無情、厚顏無恥的傷害,眼睛裡噙着無力的淚水。我被深深地激怒了。憤怒和仇恨在我的心裡沸騰,這樣的心情是我以前從未有過的,因為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經受到如此嚴重的痛苦、傷害和侮辱。所有這一切都是真的,沒有任何誇大。在我這個孩子的身上,一個第一次出現的、還沒有經歷過的、沒有最後形成的感情,遭到了粗暴的觸動,頭一回體驗到的芬芳馥郁的童貞羞澀,這麼早地遭到揭露和斥責,第一次,也許是非常嚴肅的美好印象,遭到了嘲笑。當然,嘲笑我的人並不瞭解這許多,也沒有預感到我的痛苦。一件我自己還沒有來得及琢磨而且迄今為止我不知為什麼害怕去分析的隱私,在這裡暴露了一半。我繼續躺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裡,心煩意亂,悲觀絶望。我一會兒全身發燒,一會兒又冷得顫抖不停。使我感到痛苦的有兩個問題:第一,今天早晨在樹林裡,這位搗蛋的金髮女郎到底可能在我和m夫人之間發現了什麼?其次,也就是第二個問題。我現在能用什麼方式、什麼手段、什麼樣的目光,去看m夫人的面龐,又不致于由於羞愧和絶望而在那一時刻當場死去。
院子裡響起一陣少有的嘈雜聲,最終把我從半昏迷狀態中驚醒過來。我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整個院子塞滿了各式各樣的車輛、馬匹和忙亂的仆役。好像大家準備外出。有幾位騎手已經騎在馬背上。其餘的客人則分別坐在各輛馬車上……這時我才想起預定的出遊。於是我開始感到不安,我聚精會神地觀察,看看院子裡有沒有我騎的那匹小馬,但是沒有發現,這就是說,他們把我忘了。我忍不住跑步下樓,至于什麼令人不快的會見,自己前不久所蒙受的恥辱,一概不去考慮了……


  
一個可怕的消息在等着我。這一次既沒有給我安排騎的馬,也沒有在車上給我留個位子。所有的車和馬都讓人占了,我不得不讓位於他人。
新的不幸使我感到震驚,我站在台階上,悲傷地望着一長串轎式馬車、兩輪輕便馬車、四輪輕便馬車,所有這些車子裡,都沒有我容身的小小角落。我還望瞭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騎手,她們乘坐的駿馬正在焦躁不安地等待出發。
有一個騎馬的人不知道為什麼來遲了。大家只等他來就出發。他的那匹馬正停在大門口,嚼着馬勒,用蹄子刨地面,由於受到驚嚇,時不時地渾身打戰,而且不斷豎起前蹄。兩個馬伕在小心謹慎地抓住馬的繮繩,大家都在提心吊膽,站在離這匹馬很遠的地方。
事實上,確實發生了一件令人非常惱火的事,使我去不成了。除開新來的客人占滿了車上所有的坐位和馬匹之外,另外兩匹供人騎的馬病了,其中有一匹就是我的小馬。不過為此而遭受苦難的,不止我一人。一位新來的客人,就是我已經提到過的那個白臉青年,也沒有坐騎。為了消除不快,我們的男主人不得不採取極端措施,建議使用那匹沒有馴服的、狂暴的公馬,但為了免除良心上的譴責,他又補充說這匹馬根本不能騎,如果能找到買主的話,早就該把這匹野馬賣掉了。但是,那位受到提醒的客人卻宣佈,他的騎術不錯,只要有馬騎,騎什麼馬他是無所謂的,他無論如何也要騎。男主人當時沒有吭氣,但是我現在覺得,他的唇邊似乎掠過一絲模棱兩可的狡猾微笑。在等待那位吹噓自己騎術高明的騎手時,他自己並沒有上馬,而是焦急不安地搓搓兩手,時不時地朝門裡望。某種類似的神情,甚至傳給了兩個牽馬的馬伕。他們看到自己在眾人面前牽着這匹往往會無端致騎手于死命的烈馬,感到無比的自豪,簡直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們的眼睛裡也透露着某種類似於他們老爺狡猾的嘲笑的神情,他們的眼睛由於正在等人而瞪得大大的,也在朝勇敢的騎手應該出現的門口張望。就是這匹馬也好像和主人及兩位馬伕商量好了似的,表現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似乎感覺到了有幾十雙好奇的眼睛在看著它,似乎在大家面前,為自己的壞名聲感到自豪,儼然像一個不可救藥的風流浪子對自己的浪蕩行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一樣。似乎,它在向決心侵犯它的獨立性的勇士進行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