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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P 117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117 / 144
類別:文學

 

白夜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117,共144。
舒姆科夫在家。他在房裡走來走去,心情極其激動。望瞭望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以後,他好像馬上恢復過來了,頭腦清醒了,於是急忙掩飾自己的激動。他默默地坐下來抄寫。好像他迴避回答自己朋友提出的問題,這些問題使他感到沉重,他自己在暗暗地想好了一個什麼決定,但已下決心不把自己的決定公開出來,以後也決不再依賴友誼。這使阿爾卡季大吃一驚,他的心受到了重重的一擊,感到極大的痛苦。他坐在床上,把他擁有的,唯一的一本小書翻開來,但他自己的兩眼卻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瓦夏蒼白的面孔。瓦夏還是頑強地沉默着,不停地抄寫,頭也沒抬。這樣過去了好幾個小時,阿爾卡季的痛苦發展到了極點。十點多鐘的時候,瓦夏終於抬起頭來,用遲鈍、獃滯的目光看了看阿爾卡季。阿爾卡季一直在等待。過了兩三分鐘,瓦夏仍然沒有開口說話。
「瓦夏!」阿爾卡季喊了一聲,瓦夏沒有回答。「瓦夏!」他從床上跳下來,又喊了一聲。「瓦夏,你出什麼事啦?你怎麼啦?」他一邊喊叫,一邊跑到瓦夏的身邊。瓦夏抬起頭來,又望瞭望他,目光還是那麼遲鈍、獃滯。「他發獃了。」阿爾卡季這麼一想,嚇得全身發抖。他抓起一瓶冷水,然後把瓦夏喊起來,給他頭上澆水,打濕他的太陽穴,用自己的兩手給他搓手。於是瓦夏清醒過來了。「瓦夏,瓦夏!」阿爾卡季連連喊叫,淚流滿面,再也止不住了。「瓦夏,你千萬不要毀了自己,你想起來了吧,快快想起來!……」他沒把話說完,熱烈地把他抱在自己的懷裡。一種沉重的感覺,掠過瓦夏的全身。他搓搓自己的額頭,狠狠地抓住自己的腦袋,好像怕它會飛走似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搞的!」他終於開口說話了。「我好像受了重重的內傷,痛苦極了。不過,現在好了!夠啦,阿爾卡季,你不要悲傷!夠了!」他用憂鬱的、疲憊不堪的目光望着阿爾卡季再三反覆說道。「你幹嗎感到不安呢!夠啦!」
「你這是,你是在安慰我,」阿爾卡季大聲嚷叫,他的心都碎了。「瓦夏,」他終於說道,「你躺下,睡一會兒,好嗎?不要白白地折磨自己!最好以後再坐下來抄寫!」


  
「對,對!」瓦夏重複說道,“你放心!我就躺下,好。對!
你知道嗎,我想幹完,但現在改變主意了,對……”
於是阿爾卡季把他拖到床上。
「你聽著,瓦夏,」他堅決說道,「必須徹底解決這個問題!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哎呀!」瓦夏說完就揮了一下虛弱的手,把頭扭到了另一個方向。
「算了吧,瓦夏,你算了吧!快下決心!我不希望成為殺害你的兇手。我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我知道,既然你沒下決心,你是睡不着的。」
「隨你怎麼想吧,隨你的便。」瓦夏神秘莫測地重複說道。


  
「他讓步了!」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這麼想道。
「你聽聽我的話,瓦夏,」他說道,「你回想一下我對你說過的話,我明天一定救你,我明天要決定你的命運!我說的是什麼?是命運!瓦夏,你把我嚇糊塗了,嚇得我學着你的腔調說話。多悲哀!簡直是一派胡言亂語,儘是無稽之談。你不想失去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對你的好感,對你的偏愛。是的!如果你願意,你是可以不失去的,這一點你會看到的……我……」
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還可以談很久,但瓦夏把他的話打斷了。他在床上稍稍抬起自己的身子,默默地用兩手摟住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的頸脖子,吻了又吻。
「夠啦!」他用虛弱的聲音說道,「夠啦!這事已經說夠啦!」
接着他又把腦袋轉過來,對著牆壁。
「我的天啦!」阿爾卡季想道,「我的天啦!他出什麼事啦?他完全糊塗了。他怎麼決定這麼幹呢?他一定會毀了他自己的。」
阿爾卡季絶望地望着他。
「如果他是得病,」阿爾卡季想道,「那可能還好些。病一好,耽心也就會隨着過去,一切事情都會很好處理。我在胡說什麼呀!哎呀,我的主呀!……」
與此同時,瓦夏似乎開始打盹了。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非常高興。「好徵兆!」他想道。他決定整夜坐在他身邊。但是瓦夏自己並不心安。他時不時地抖動,在床上翻來覆去,有時又睜開眼看一陣子。最後,疲倦占了上風,他似乎睡下去了,像死人一樣。時間已經將近午夜兩點。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手肘靠在桌子上,身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作的夢是非常奇怪而且令人擔心的。他老是覺得他沒有睡,瓦夏仍然躺在床上。但是這事真怪!他覺得瓦夏正在做假,甚至正在對他進行欺騙,眼看就要悄悄地爬下床來,半睜半閉兩眼看著他,然後偷偷地坐到寫字檯前。一陣劇痛刺激着阿爾卡季的心。看著瓦夏不信任他、躲着他、而且想方設法藏起來,阿爾卡季又是惱火,又是憂傷,又是難過。他想抱住瓦夏,大聲喊叫,把他抱到床上去……當時瓦夏在他的手上大喊大叫,而他抱到床上去的只是一具沒有呼吸的殭屍。阿爾卡季的額頭,冷汗直冒;他的心在可怕地跳動。他睜開兩眼,醒過來了。瓦夏正坐在他面前的寫字檯後面抄寫。
阿爾卡季不相信自己的感覺,朝床上望了一眼:那裡沒有瓦夏。阿爾卡季還沒有擺脫惡夢的影響,嚇得跳了起來。瓦夏一動也沒動,一直在抄寫。阿爾卡季突然可怕地發現,瓦夏正在用一支沒有沾水的筆,在紙上寫來寫去,把根本沒有寫上字的白紙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他急急忙忙地寫着,想儘快把紙寫滿,好像他在以最好的方式,最順利地進行工作!
「不,他這不是發獃!」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想道,全身發抖。「瓦夏,瓦夏!你回答我呀!」他抓住瓦夏的肩膀叫道。但是瓦夏默不作聲,仍然用不沾水的筆繼續在紙上書寫。
「我到底還是加快了書寫的速度,」他說著,沒有抬起頭來望阿爾卡季。
阿爾卡季抓住他的一隻手,把他的筆搶了過去。
瓦夏的胸中發出一聲呻吟。他垂下一隻手,抬起一對眼睛,望着阿爾卡季,然後帶著一種疲倦而又痛苦的神情用手摸摸前額,似乎想從自己的身上,卸下壓在自己身上的一個什麼鉛一樣的沉重包袱,然後輕輕地把頭垂到胸前,好像他墜入了沉思。
「瓦夏,瓦夏!」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絶望地叫喊,「瓦夏!」
過了一會兒,瓦夏看了看他。淚水掛在他的一對天蘭色的大眼睛上,他那蒼白而溫和的面龐表露出無窮的痛苦……
他在悄悄地說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