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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P 97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97 / 144
類別:文學

 

白夜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97,共144。
我沒有理睬她的請求,或者說很少注意,我一心想的是:春天,布洛涅!那兒有太陽,那裡有我們的新太陽!我只說這個!我把當鋪關了,業務盤給了多勃羅恩拉沃夫。我突然向她提出,把全部財產散髮給家人,除開從教母那裡得到的三千盧布之外。這點錢是要用作去布洛涅的用費的。然後我們回來,重新開始過新的、勞動的生活。事情就這樣說好了,因為她什麼話也沒說。……她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她的微微一笑只是出於禮貌,為了不便我感到傷心。因為我發現我是她的一個累贅。您不要以為我有那麼蠢,我有那麼自私,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我全看出來了,一點一滴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比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楚,都知道得清楚。我全部的絶望都暴露出來了!
我老是對她談我自己、談她,也談盧凱里婭。我說我曾經哭過……啊,我馬上改變了話題,我也努力做到,絶口不提某些事情。您知道,她甚至有一兩次活躍起來了,這我記得,我現在還清清楚楚記得。為什麼您說我望着她什麼也沒看見呢?只要不發生這件事,那就一切都會復活,我們就會和好如初的。您知道,當話題轉到讀書以及她在這個冬天讀什麼書時,她前天還同我講到她讀了吉爾·布拉斯同大主教格列納德斯基①在一起的情景,我一想起這一情景,她就發笑。那笑聲是那麼稚氣,那麼可愛,同過去她當未婚妻時的笑聲,一模一樣。(一眨眼的功夫,一眨眼之間!)我當時有多高興啊!不過,談起大主教的事,使我感到震驚:因為冬天她坐下來讀這部巨著的時候,她的心境是那麼平靜,那麼幸福,使得她居然能夠為這部巨著發笑了。這就是說,她已開始完全平靜下來,開始完全相信我就是這麼把她扔下來了。
「我以為您就這麼把我扔下不管了呢。」這是她星期二說出來的啊!啊,這是十歲小女孩的想法!因為她一直相信,一切真的會這麼下去的:她坐她的桌子,我坐我的桌子,我們兩個就這樣一直坐到六十歲。可突然間,我走到她身邊,我是丈夫,丈夫是需要愛的啊!啊,莫名其妙!啊,我真盲目啊!
①參見法國作家列薩日(一六六八—一七四七)的作品《吉爾·布拉斯的故事》。


  
我歡喜莫名地望着她,也是一大錯誤,應該剋制,要不然,我的高興會把她嚇壞的。但是我剋制住了,沒再去吻她的腳。我一次也沒有做出……我是她丈夫的樣子,——啊,我腦袋裏根本沒有這個想法,我只是祈禱!但是完全沉默,您知道是辦不到的,完全不說一句話您知道是做不到的啊!我突然對她說了,我欣賞她的言談,我認為她文化修養比我高得無法比擬。她滿臉通紅,很不好意思地說我言過其實了。這時,我稀里糊塗,忍不住告訴她:當時我站在門後,聽她與那個壞蛋言來語去的交鋒,一場清清白白的交鋒時,我是多麼高興。我對她的智慧、光芒四射的機敏、純樸的天真,非常欣賞。她似乎渾身抖動了一下,口中又喃喃地說我言過其實了。不過,她的臉色突然陰沉下來,她兩手捂着臉,痛哭嚎啕起來了。……這時,我又忍不住了:我又跪在她面前,又開始吻她的腳,結果又是一場大發作,像星期二一樣。這是頭天晚上發生的事,可到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瘋啦,您知道,這明明是今天早上呀,還不久,是剛纔發生的事啊!
請您聽聽並好好想一想:要知道我們前不久在茶炊前談得很投機(這事發生在昨天大發作之後),她的鎮靜簡直使我大吃一驚,事情確實如此!我整夜都為昨天的事嚇得渾身發抖。但是,她忽然走到我跟前,站在我身邊,垂着兩手,(這才多久,這才多久啊!)開始對我說,她是罪犯,她知道犯罪的行為,使她痛苦了一整冬,就是現在也在折磨着她……她太看重了我的寬容……「我將成為您忠實的妻子,我將敬重您……」這時我跳了起來,像瘋子似的抱住她!我吻她,吻她的臉龐、她的嘴唇,像久別的丈夫第一次吻的那樣。為什麼我剛剛纔走,總共只有兩小時……我們的出國護照……啊,天哪!只要五分鐘,只要早五分鐘回來就好了!……可現在我們門口這一大堆人,這些望着我的目光……主啊!
盧凱里婭說,(啊,我現在怎麼也不放她走的,她什麼都知道,她整個冬天都在,她會把一切講給我聽的。)她說我從出門到返回,總共不過二十來分鐘。她突然走進我們房間裡,找太太問個什麼事兒,我記不得了。她發現太太的聖像(就是那尊聖母像)取出來了,擺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太太好像剛纔在它面前禱告過。「太太,您在幹什麼?」——「沒幹什麼,盧凱里婭,你快走吧……站住,盧凱里婭。」她走到盧凱里婭身旁,然後吻了吻她。盧凱里婭說:「太太。您幸福嗎?」——「是的,盧凱里婭。」——「太太,老爺早該來向您請求寬恕了……你們和解了,謝天謝地。」太太說,「好,盧凱里婭,你走吧,盧凱里婭。」接着她就笑了笑,笑得很奇怪。正因為她笑得那麼奇怪,使得盧凱里婭十分鐘後,突然回來看看她:「她站在牆邊,窗口前,一手扶着牆,腦袋靠在手上,就這麼站着思考。她想得那麼出神,沒有察覺出我正站在那裡,從隔壁房裡看她。我發現她在微笑,一邊站着想,一邊笑。我看了看她,輕輕地轉過身來,走了出去。我正在納悶地時候,突然聽到開窗戶的響聲。我馬上走過去說:『太太,天氣冷,您彆著涼了。』我突然看到,她爬上窗檯,整個身子已經站在敞開的窗戶上,背對著我,手裡拿着一尊聖像。我的心馬上掉了下來,我大聲喊叫:『太太,太太!』她聽見了,本可以轉過身來對著我的,但她沒有回頭,而是往前大跨一步,把聖像壓在胸前,從窗口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