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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P 98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98 / 144
類別:文學

 

白夜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98,共144。
我只記得,我進門的時候,她的身體還有熱氣。主要的是他們都望着我,先是大聲喊叫,隨即馬上就靜了下來,他們全都站在我面前,給我讓路……於是我看到她帶著聖像躺在那裡。我記得,我好像在黑暗中摸着默默地走過去,看了好久,隨後大家把我包圍起來,對我說著什麼。盧凱里婭也在這裡,可我沒有見到她。她說她同我談過話。我只記得那個小市民:他老是對我大喊大叫:「從口裡流出一灘血,一小灘,一小灘!」然後指着我看石頭上的血跡。我好像用手指蘸了點血,把手指玷污了,我望着手指(這一點我清楚記得),可他老是對我說:「一小灘,一小灘!」
「什麼是一小灘呢?」他們說我使盡全身力氣大聲尖叫起來,舉着兩手,朝他撲過去……
啊,野蠻,野蠻!這是一場誤會!這不是真的!這不可能!
Ⅳ 總共我只晚到五分鐘


  
可難道不是嗎?難道這是真的嗎?難道說這可能嗎?為什麼,這個女人為什麼,因為什麼死去呢?
啊,請您相信,我明白,但是她為什麼而死,這仍然是個問題。她害怕我的愛,她曾經認真地問過自己:接受還是不接受我的愛,她經不住這一問,所以寧願死去。我知道,我知道,不必再去傷腦筋了:她答應給的太多,顯然是怕還不了。這裡有幾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因為她為什麼而死,仍然是個問題。這個問題一直在敲擊着,敲擊着我的腦袋。如果她願意·這·樣·下·去,我是會讓她·這·樣·下·去的。問題是她不相信這個!不,不,我在撒謊,根本不是這樣的。只不過應該對我誠實;要愛就全愛,不能像對待那個商人那樣。因為太貞潔,太潔白,不同意商人所需要的那種愛,所以她不想欺騙我。她不想在愛的幌子下半心半意地愛我,或者給我四分之一的愛。她太老實了,就是這麼回事!您記得嗎,我當時想開闊她的心胸?這是一個奇怪的想法。
非常好奇的是:她尊重我嗎?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看不起我?我不認為她看不起我。非常奇怪的是:為什麼在整整一個冬季裡,我腦子裡一次也沒有想過她看不起我呢?我絶對相信,直到她帶著·嚴·厲·的·驚·訝·神·情望我為止,情況恰恰相反。她當時正是帶著驚訝的神情。這時我馬上明白了:她是蔑視我的。我無可輓回地,一輩子明白了!哎呀,讓她看不起吧,即便一輩子看不起也沒關係,但是應該讓她活着、活着呀!前不久她還能走路、說話。我完全不明白她怎麼會跳窗!即便在五分鐘以前,我怎麼能料想得到呢?我把盧凱里婭叫來。我現在無論如何也不放她走了,無論如何也不放!
啊,我們還是可以和好如初的。我們只是在冬天才疏遠的,但是,難道不能再次親近嗎?為什麼,為什麼我們不能走到一起,又開始新生活呢?我是心地寬宏的,她也是如此。所以才有結合點嘛!只要再說幾句話,最多再過兩天,她就會全明白的。
最令人傷心的是:所有這一切純屬偶然——一個簡單、野蠻、落後的偶然事件。這就是叫人傷心的地方!總共只有五分鐘,總共我只遲到五分鐘!如果我早回來五分鐘——那一煞那間就會像煙雲一樣,一掠而過,她的腦袋以後就永遠不會出現尋死的念頭。結果她就會瞭解一切的。可現在又是人去樓空,又是我孤零零地一個人了。你看,鐘擺還在滴答作響,它什麼都不管,什麼人也不憐恤。什麼人也沒有了,這才叫人傷心呢!
我走來走去,老是走來走去。我知道,知道,您不必提醒:我抱怨偶然,抱怨遲到五分鐘,您覺得可笑,是嗎?但是,您要知道,這是非常明顯的事實。您只要想一想:她連個字條都沒有留下,比如說:「我的死,您不要責怪任何人」之類的字條,一般的人,都是會留下的。難道她沒有想到人家甚至會懷疑盧凱里婭呢:「她一個人同她在一起,說不定是她把她推下去的呢!」要不是這家院子裡有四個人從院子裡,從廂房裡看見她兩手捧着一座聖像,自己縱身下跳的話,人們很可能會懷疑是盧凱里婭作案的。但是,您要知道,這是一次偶然事件,有人站在那裡,親眼看見了的。不,這一切都是一煞那的衝動,只是一煞那無名的衝動。突發的幻想!至于她在聖像前禱告,那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這並不意味着是死前的徵兆。這一時的衝動最多不過持續十來分鐘,所有的決定,正是她站在牆旁、腦袋靠在手上,臉上露出微笑的時候作出的。一個想法飛進了她的腦袋,弄得她昏頭昏腦,她支持不住,就跳窗了。
如同您所想的,這顯然是一個誤會。同我在一起她還是可以生活的。即便貧血,那又算得了什麼呢?這難道只是因為貧血,因為精力衰竭嗎?她在冬天感到非常疲倦,這倒是事實……
我到晚了!!!
她躺在棺材裡,顯得多麼細小,鼻子有多尖啊!她的眼睫毛象一支支的利箭。要知道她摔下來什麼也沒摔破!只出了「一小灘血!」就那麼一小調羹的血!內臟受到震動。我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如果可以不葬呢?因為如果不把她抬走,那就……啊,抬走几乎是不可能的!啊,我也知道,她是應該抬走的,我不是瘋子,我根本不是在說胡話,恰恰相反,我的頭腦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可是家裡沒有一個人,只有兩間空房,又是只有我和一些典當品。夢囈、夢囈,這才是真正的夢囈!是我把她折磨死的,就是這麼回事。
現在對我來說,您們的法律算得了什麼呢?我要你們的風俗、你們的習慣、你們的生活、你們的國家、你們的信仰幹什麼呢?讓你們的法官來審判我,讓他們把我帶到法庭上去,帶到你們公開審判的法庭上去吧,我會說我什麼也不承認。法官會大喝一聲:「閉嘴,軍官!」可我會對著他叫喊:「你們哪裡有力量使我心悅誠服?為什麼讓黑暗的落後勢力粉碎了最可寶貴的東西?現在我為什麼要服從你們的法律?我已經分裂出去了。」啊,我什麼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