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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P 181


作者:朱自清
頁數:181 / 189
類別:白話散文

 

朱自清散文

作者:朱自清
第181,共189。
揚州真像有些人說的,不折不扣是個有名的地方。不用遠說,李鬥《揚州畫舫錄》裡的 揚州就夠羡慕的。可是現在衰落了,經濟上是一日千丈的衰落了,只看那些沒精打采的鹽商 家就知道。揚州人在上海被稱為江北老,這名字總而言之表示低等的人。江北老在上海是受 欺負的,他們於是學些不三不四的上海話來冒充上海人。到了這地步他們可竟會忘其所以的 欺負起那些新來的江北老了。這就養成了揚州人的自卑心理。抗戰以來許多揚州人來到西 南,大半都自稱為上海人,就靠着那一點不三不四的上海話;甚至連這一點都沒有,也還自 稱為上海人。其實揚州人在本地也有他們的驕傲的。他們稱徐州以北的人為侉子,那些人說 的是侉話。他們笑鎮江人說話土氣,南京人說話大舌頭,儘管這兩個地方都在江南。英語他 們稱為蠻話,說這種話的當然是蠻子了。然而這些話只好關着門在家裡說,到上海一看,立 刻就會矮上半截,縮起舌頭不敢嘖一聲了。揚州真是衰落得可以啊!

我也是一個江北老,一大堆揚州口音就是招牌,但是我卻不願做上海人;上海人太狡猾 了。況且上海對我太生疏,生疏的程度跟紹興對我也差不多;因為我知道上海雖然也許比知 道紹興多些,但是紹興究竟是我的祖籍,上海是和我水米無干的。然而年紀大起來了,世界 人到底做不成,我要一個故鄉。俞平伯先生有一行詩,說「把故鄉掉了」。其實他掉了故鄉 又找到了一個故鄉;他詩文裡提到蘇州那一股親熱,是可羡慕的,蘇州就算是他的故鄉了。 他在蘇州度過他的童年,所以提起來一點一滴都親親熱熱的,童年的記憶最單純最真切,影 響最深最久;種種悲歡離合,回想起來最有意思。「青燈有味是兒時」,其實不止青燈,兒 時的一切都是有味的。這樣看,在那兒度過童年,就算那兒是故鄉,大概差不多罷?這樣 看,就只有揚州可以算是我的故鄉了。何況我的家又是「生於斯,死於斯,歌哭于斯」呢? 所以揚州好也罷,歹也罷,我總該算是揚州人的。



  
1946925日作(原載1946101日《人物》第1卷第10期)

教育家的夏丏尊先生

夏丏尊先生是一位理想家。他有高遠的理想,可並不是空想,他少年時傾向無政府主 義,一度想和幾個朋友組織新村,自耕自食,但是沒有實現。他辦教育,也是理想主義的。 最足以表現他的是浙江上虞白馬湖的春暉中學,那時校長是已故的經子淵先生(亨頤)。但 是他似乎將學校的事全交給了夏先生。是夏先生約集了一班氣味相投的教師,招來了許多外 地和本地的學生,創立了這個中學。他給學生一個有詩有畫的學術環境,讓他們按着個性自 由發展。學校成立了兩年,我也去教書,剛一到就感到一種平靜親和的氛圍氣,是別的學校 沒有的。我讀了他們的校刊,覺得特別親切有味,也跟別的校刊大不同。我教着書,看出學 生對文學和藝術的欣賞力和表現力都比別的同級的學校高得多。


  

但是理想主義的夏先生終於碰着實際的壁了。他跟他的多年的老朋友校長經先生意見越 來越差異,跟他的至親在學校任主要職務的意見也不投合;他一面在私人關係上還保持着對 他們的友誼和親誼;一面在學校政策上卻堅執着他的主張,他的理論,不妥協,不讓步。他 不用強力,只是不合作;終於他和一些朋友都離開了春暉中學。朋友中匡互生等幾位先生便 到上海創辦立達學園;可是夏先生對辦學校從此灰心了。但他對教育事業並不灰心,這是他 安身立命之處;於是又和一些朋友創辦開明書店,創辦《中學生雜誌》,寫作他所專長的國 文科的指導書籍。《中學生雜誌》和他的書的影響,是大家都知道的。他是始終獻身于教 育,獻身于教育的理想的人。

夏先生是以宗教的精神來獻身于教育的。他跟李叔同先生是多年好友。他原是學工的, 他對於文學和藝術的興趣,也許多少受了李先生的影響。他跟李先生有杭州省立第一師範學 校同事,校長就是經子淵先生。李先生和他都在實踐感化教育,的確收了效果;我從受過他 們的教的人可以親切的看出。後來李先生出了家,就是弘一師。夏先生和我說過,那時他也 認真的考慮過出家。他雖然到底沒有出家,可是受弘一師的感動極大,他簡直信仰弘一師。 自然他對佛教也有了信仰,但不在儀式上。他是熱情的人,他讀《愛的教育》,曾經流了好 多淚。他翻譯這本書,是抱著佛教徒了願的精神在動筆的,從這件事上可以見出他將教育和 宗教打成一片。這也正是他的從事教育事業的態度。他愛朋友,愛青年,他關心他們的一 切。在春暉中學時,學生給他一個綽號叫做「批評家」,同事也常和他開玩笑,說他有「支 配欲」。其實他只是太關心別人了,忍不住參加一些意見罷了。他的態度永遠是親切的,他 的說話也永遠是親切的。

夏先生才真是一位誨人不倦的教育家。

194675日作。

我所見的清華精神

這半年來同事們和同學們常常談到「清華精神」。自己雖然不是清華人,但是在校服務 多年,對這個問題也感到很大的興趣。有一回和一位同學談話,曾經假定清華精神是「服 務」。後來和錢偉長先生談起,他似乎覺得清華精神是「獨立的、批評的」,例如清華人到 一個機關服務,往往喜歡表示自己的意見,不甘心苟同。我承認錢先生的看法,連帶著他的 例子,是有理由的。但是關於「服務」,我還請申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