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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P 166


作者:朱自清
頁數:166 / 189
類別:白話散文

 

朱自清散文

作者:朱自清
第166,共189。
白馬湖並非圓圓的或方方的一個湖,如你所想到的,這是曲曲折折大大小行許多湖的總 名。湖水清極了,如你所能想到的,一點兒不含糊像鏡子。沿鐵路的水,再沒有比這裡清 的,這是公論。遇到旱年的夏季,別處湖裡都長了草,這裡卻還是一清如故。白馬湖最大 的,也是最好的一個,便是我們住過的屋的門前那一個。那個湖不算小,但湖口讓兩面的山 包抄住了。外面只見微微的碧波而已,想不到有那麼大的一片。湖的盡裡頭,有一個三四十 戶人家的村落,叫做西徐嶴,因為姓徐的多。這村落與外面本是不相通的,村裡人要出來得 撐船。後來春暉中學在湖邊造了房子,這才造了兩座玲瓏的小木橋,築起一道煤屑路,直通 到驛亭車站。那是窄窄的一條人行路,蜿蜒曲折的,路上雖常不見人,走起來卻不見寂寞— —。尤其在微雨的春天,一個初到的來客,他左顧右盼,是只有覺得熱閙的。

春暉中學在湖的最勝處,我們住過的屋也相去不遠,是半西式。湖光山色從門裡從牆頭 進來,到我們窗前、桌上。我們幾家接連着;丏翁的家最講究。屋裡有名人字畫,有古瓷, 有銅佛,院子裡滿種着花。屋子裡的陳設又常常變換,給人新鮮的受用。他有這樣好的屋 子,又是好客如命,我們便不時地上他家裡喝老酒。丏翁夫人的烹調也極好,每回總是滿滿 的盤碗拿出來,空空的收回去。白馬湖最好的時候是黃昏。湖上的山籠着一層青色的薄霧, 在水裡映着參差的模糊的影子。水光微微地暗淡,像是一面古銅鏡。輕風吹來,有一兩縷波 紋,但隨即平靜了。天上偶見幾隻歸鳥,我們看著它們越飛越遠,直到不見為止。這個時候 便是我們喝酒的時候。我們說話很少;上了燈話才多些,但大家都已微有醉意。是該回家的 時候了。若有月光也許還得徘徊一會;若是黑夜,便在暗裡摸索醉着回去。



  
白馬湖的春日自然最好。山是青得要滴下來,水是滿滿的、軟軟的。小馬路的兩邊,一 株間一株地種着小桃與楊柳。小桃上各綴着幾朵重瓣的紅花,像夜空的疏星。楊柳在暖風裡 不住地搖曳。在這路上走着,時而聽見鋭而長的火車的笛聲是別有風味的。在春天,不論是 晴是雨,是月夜是黑夜,白馬湖都好。——雨中田裡菜花的顏色最早鮮艷;黑夜雖什麼不 見,但可靜靜地受用春天的力量。夏夜也有好處,有月時可以在湖裡劃小船,四面滿是青 靄。船上望別的村莊,像是蜃樓海市,浮在水上,迷離徜恍的;有時聽見人聲或犬吠,大有 世外之感。若沒有月呢,便在田野裡看螢火。那螢火不是一星半點的,如你們在城中所見; 那是成千成百的螢火。一片兒飛出來,像金綫網似的,又像耍着許多火繩似的。只有一層使 我憤恨。那裡水田多,蚊子太多,而且几乎全閃閃爍爍是瘧蚊子。我們一家都染了瘧疾,至 今三四年了,還有未斷根的。蚊子多足以減少露坐夜談或划船夜遊的興緻,這未免是美中不 足了。

離開白馬湖是三年前的一個冬日。前一晚「別筵」上,有丏翁與雲君,我不能忘記丏 翁,那是一個真摯豪爽的朋友。但我也不能忘記雲君,我應該這樣說,那是一個可愛的—— 孩子。

七月十四日,北平。

(原載1929111日《清華周刊》第32卷第3期。)


  

贈言

一個大學生的畢業之感是和中小學生不同的。他若不入研究院或留學,這便是學校生活 的最後了。他高興,為的已滿足了家庭的願望而成為堂堂的一個人。但也發愁,為的此後生 活要大大地改變了,而且往往是不能預料的改變。在現下的中國尤其如此。一面想到就要走 出天真的和平的園地而踏進五花八門的新世界去,也不免有些依戀徬徨。這種甜裡帶著苦 味,或說苦裡帶著甜味,大學畢業諸君也許多多少少感染着吧。

然而這種欣慰與感傷都是因襲的,無謂的。「堂堂的一個人」若只知道「仰足以事父 母,俯足以蓄妻子」,或只知道自得其樂,那是沒多大意義的。至于低徊留連于不能倒流的 年光,更是白費工夫。我們要冷靜地看清自己前面的路。畢業在大學生是個獻身的好機會。 他在大學裡造成了自己,這時候該活潑潑地跳進社會裡去,施展起他的身手。在這國家多難 之期,更該沉着地挺身前進,決無躲避徘徊之理。他或做自己職務,或做救國工作,或從小 處下手,或從大處着眼,只要賣力氣干都好。但單槍匹馬也許只能守成;而且舊勢力好像大 漩渦,一個不小心便會滾下去。真正的力量還得大夥兒。

清華畢業的人漸漸多起來了,大夥兒同心協力,也許能開些新風氣。有人說清華大學畢 業生犯兩種毛病:一是率真,二是瞧不起人。率真決不是毛病。所謂世故,實在太繁碎。處 處顧忌,只能敷敷衍衍過日子;整日兜圈兒,別想向前走一步。這樣最糟蹋人的精力,社會 之所以老朽昏庸者以此。現在我們正需要一班率真的青年人,生力軍,打開這個僵局。至于 瞧不起人,也有幾等。年輕人學了些本事,不覺沾沾自喜是一等。看見別人做事不認真,不 切實,忍不住現點顏色,說點話,是一等。這些似乎都還情有可原。若單憑了「清華」的名 字,那卻不行;但相信這是不會有的。

19333月作(原載1933年《清華大學年刊》)



盼望着,盼望着,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長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