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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散文    P 167


作者:朱自清
頁數:167 / 189
類別:白話散文

 

朱自清散文

作者:朱自清
第167,共189。
小草偷偷地從土裡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裡,田野裡,瞧去,一大片滿 是的。坐著,躺着,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趟跑,捉幾回迷藏。風輕悄悄的,草綿軟軟 的。

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趟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 白的像雪。花裡帶著甜味,閉了眼,樹上彷彿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 蜜蜂嗡嗡地閙着,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 草叢裡,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楊柳風」,不錯的,像母親的手撫摸着你。風裡帶來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 混着青草味,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潤濕的空氣裡醞釀。鳥兒將窠巢安在繁花嫩葉當 中,高興起來了,呼朋引伴地賣弄清脆的喉嚨,唱出宛轉的曲子,與輕風流水應和着。牛背 上牧童的短笛,這時候也成天在嘹喨地響。

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 着,人家屋頂上全籠着一層薄煙。樹葉子卻綠得發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時候,上 燈了,一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和平的夜。鄉下去,小路上,石橋邊,撐起傘慢 慢走着的人;還有地裡工作的農夫,披着蓑,戴着笠的。他們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裡靜 默着。

天上風箏漸漸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裡鄉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他們也趕趟兒 似的,一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一年之計在 于春」;剛起頭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他領着我們上前去。

(原載朱文叔編《初中語文讀本》第119337月版)

哀互生

三月裡劉薰宇君來信,說互生病了,而且是沒有希望的病,醫生說只好等日子了。四月 底在《時事新報》上見到立達學會的通告,想不到這麼快互生就歿了!後來聽說他病中的光 景,那實在太慘;為他想,早點去,少吃些苦頭,也未嘗不好的。但丟下立達這個學校,這 班朋友,這班學生,他一定不甘心,不瞑目!

互生最叫我們紀念的是他做人的態度。他本來是一副銅筋鐵骨,黑皮膚襯着那一套大布 之衣,看去像個鄉下人。他什麼苦都吃得,從不曉得享用,也像鄉下人。他心裡那一團火, 也像鄉下人。那一團火是熱,是力,是光。他不愛多說話,但常常微笑;那微笑是自然的, 溫暖的。在他看,人是可以互相愛着的,除了一些成見已深,不願打開窗戶說亮話的。他對 這些人卻有些憎惡,不肯假借一點顏色。世界上只有能憎的人才能愛;愛憎沒有定見,只是 毫無作為的腳色。互生覺得青年成見還少,希望最多;所以願意將自己的生命一滴不剩而獻 給他們,讓愛的宗教在他們中間發榮滋長,讓他們都走向新世界去。互生不好發議論,只埋 着頭干父父,是儒家的真正精神。我和他並沒有深談過,但從他的行事看來,相信我是認識 他的。

互生辦事的專心,少有人及得他。他辦立達便飲食坐臥只惦着立達,再不想別的。立達 好像他的情人,他的獨子。他性情本有些狷介,但為了立達,也常去看一班大人先生,更常 去看那些有錢可借的老闆之類。他東補西湊地為立達籌款子,還要跑北京,跑南京。有一回 他本可以留學去。但丟不下立達,到底沒有去。他將生命獻給立達,立達也便是他的生命。 他辦立達這麼多年,並沒有讓多少人知道他個人的名字;他早忘記了自己。現在他那樣壯健 的身子到底為立達犧牲了。他殉了自己的理想,是有意義的。只是這理想剛在萌芽;我們都 該想想,立達怎樣才可不死呢?立達不死,互生其實也便不死了。

1933512日作(原載193371日《文學》第1卷第1號)

論說話的多少

聖經賢傳都教我們少說話,怕的是惹禍,你記得金人銘開頭就是「古之慎言人也。戒之 哉!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豈不森森然有點可怕的樣子。再說,多言即使不惹禍, 也不過顛倒是非,決非好事。所以孔子稱「仁者,其言也訒」,又說「惡夫佞者」。蘇秦張 儀之流以及後世小說裡所謂「掉三寸不爛之舌」的辯士,在正統派看來,也許比佞者更下一 等。所以「沉默寡言」「寡言笑」,簡直就成了我們的美德。

聖賢的話自然有道理,但也不可一概而論。假如你身居高位,一個字一句話都可影響大 局,那自然以少說話,多點頭為是。可是反過來,你如去見身居高位的人,那可就沒有準 兒。前幾年南京有一位著名會說話的和一位著名不說話的都做了不小的官。許多人躊躇起 來,還是說話好呢?還是不說話好呢?這是要看情形的:有些人喜歡說話的人,有些人不。 有些事必得會說話的人去父,譬如宣傳員;有些事必得少說話的人去父,譬如機要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