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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P 54


作者:作者群
頁數:54 / 319
類別:白話散文

 

白話散文集粹

作者:作者群
第54,共319。
他微微的嘆了一聲,「是呵!我的女兒死了三十年了,我只恨我當初為何帶她到海上來。─一她死的時候剛八歲,已經是十分的美麗聰明了,我們村裡的人都誇我有福氣,說龍女降生在我們家裡了;我們自己卻疑惑着;果然她只送給我們些眼淚,不是福氣,真不是福氣呵!」
父親和我都靜默着,望着他。
「她只愛海,整天裡坐在家門口看海,不時的求我帶她到海上來,她說海是她的家,果然海是她永久的家。─一三十年前的一日,她母親回娘家去,夜晚的時候,我要去打魚了,她不肯一個人在家裡,一定要跟我去。我說海上不是玩的去處,她只笑着,纏磨着我,我拗她不過,只得依了她,她在海面上樂極了。」
他停了一會兒─—霧點漸漸的大了,海面上越發的陰沉起來。


  
「船旁點着一盞燈,她白衣如雪,攀着帆索,站在船頭,凝望着,不時的回頭看著我,現出喜樂的微笑。─—我剛一轉身,燈影裡一聲水響,她……她滑下去了。可憐呵!我至終沒有找回她來。她是龍女,她回到她的家裡去了。

父親面色沉寂着,囑咐我說:「坐著不要動。孩子!他剛纔所說的,你聽見了沒有?」一面自己下了船,走向那在岩石後面嗚咽的漁人。濃霧裡,她的父親,和我的父親都看不分明。
要是他忘不下他的女兒,海邊和海面卻差不了多遠呵!怎麼海邊就可以來,海面上就不可以去呢?
要是他忘得下他的女兒,怎麼三十年前的事,提起來還傷心呢?
人要是回到永久的家裡去的時候,父親就不能找他回來麼?
我不明白,我至終不明白。─—霧點漸漸的大了,海面上越發的陰沉起來。
誰曾在陰沉微雨的早晨,獨自飄浮在小船上面?─—這濃霧的海上,充滿了沉鬱無聊,全世界也似乎和它都沒有干涉,只有我管領了這靜默默淒的美。─—
本篇最初發表於19216月《燕京大學季刊》第2卷第12期,署名:謝婉瑩。
宇宙的愛
冰 心
四年前的今晨,也清早起來在這池旁坐地。
依舊是這青綠的葉,碧澄的水。依舊是水裡穿著樹影來去的白雲。依舊是四年前的我。


  
這些青綠的葉,可是四年前的那些青綠的葉?水可是四年前的水?雲可是四年前的雲?─—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它們依舊是葉兒,水兒,雲兒,也依舊只是四年前的葉兒,水兒,雲兒。─—然而它們卻經過了幾番宇宙的愛化,從新的生命裡欣欣的長着,活活的流着,自由的停留着。
它們依舊是四年前的,只是滲透了宇宙的愛,化出了新的生命。─—但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四年前的它們,只覺得憨嬉活潑,現在為何換成一片的微妙莊嚴?─—但我可是四年前的我?
抬頭望月,何如水中看月!一樣的天光雲影,還添上樹枝兒蕩漾,圓月兒飄浮,和一個獨俯清流的我。
白綫般的長牆,橫拖在青綠的山上。在這浩浩的太空裡,阻不了陽光照臨,也阻不了風兒來去,─—只有自然的愛是無限的,何用勞苦工夫,來區分這和愛的世界?
坐對著起伏的山,起立的塔,無邊的村落平原,只抱著膝兒凝想。朝陽照到發上了,─—想著東邊隱隱的城圍裡,有幾個沒來的孩子,初回家的冰仲,抱病的冰叔,和昨天獨自睡在樹下的小弟弟,怎得他們也在這兒……
一九二一年六月十八日,在西山。
本篇最初發表於北京《晨報》1921623日。
山中雜感
冰 心
溶溶的水月,螭頭上只有她和我。樹影裡對面水邊,隱隱的聽見水聲和笑語。我們微微的談着,恐怕驚醒了這濃睡的世界。─—萬籟無聲,月光下只有深碧的池水,玲瓏雪白的衣裳。
這也只是無限之生中的一剎那頃!然而無限之生中,哪裡容易得這樣的一剎那頃!
夕照裡,牛羊下山了,小蟻般緣走在青岩上。綠樹叢顛的嫩黃葉子,也襯在紅牆邊。─—這時節,萬有都籠蓋在寂寞裡,可曾想到北京城裡的新聞紙上,花花綠綠的都載的是什麼事?
只有早晨的深谷中,可以和自然對語。計劃定了,岩石點頭,草花歡笑。造物者呵!我們星馳的前途,路站上,請你再遙遙的安置下幾個早晨的深谷!
陡絶的岩上,樹根盤結裡,只有我俯視一切。─一無限的宇宙裡,人和物質的山,水,遠村,雲樹,又如何比得起?然而人的思想可以超越到太空裡去,它們卻永遠只在地面上。
一九二一年六月二十日,在西山。
本篇最初發表於北京《晨報》1921625日。
圖 畫
冰 心
信步走下山門去,何曾想尋幽訪勝?
轉過山坳來,一片青草地,參天的樹影無際。樹後彎彎的石橋,橋後兩個俯蹲在殘照裡的獅子。回過頭來,只一道的斷瓦頽垣,剝落的紅門,卻深深掩閉。原來是故家陵闕!何用來感慨興亡,且印下一幅圖畫。
半山裡,憑高下視,千百的燕子,繞着殿兒飛。城垛般的圍牆,白石的甬道,黃綠琉璃瓦的門樓,玲瓏剔透。樓前是山上的晚霞鮮紅,樓後是天邊的平原村樹,深藍濃紫。暮靄裡,融合在一起。
難道是玉宇瓊樓?難道是瑤宮貝闕?何用來搜索詩腸,且印下一幅圖畫。
低頭走着,—首詩的斷句,忽然浮上腦海來。「四月江南無矮樹,人家都在綠陰中。」何用苦憶是誰的着作,何用苦憶這詩的全文。只此已描畫盡了山下的人家!
本篇最初發表於北京《晨報》192375日。
回 憶
冰 心
雨後,天青青的,草青青的。土道上添了軟泥,削岩下卻留着一片澄清的水,更開着一枝雪白的花。也只是小小的自然,何至便低徊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