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門都沒有上鎖。 有幾個男犯待在走廊裡。 副典獄長向看守們點點頭,眼睛瞟着犯人。 那些犯人,有的身子貼著牆,溜回牢房裡,有的雙手貼住褲縫,象士兵那樣目送長官走過去。 副典獄長帶著聶赫留朵夫穿過走廊,把他領到由鐵門隔開的左邊一條走廊裡。 這條走廊比剛纔那條更狹,更暗,更臭。 走廊兩邊的牢房都上着鎖。 每個牢門上有個小洞,稱為門眼,直徑不到一寸。 走廊裡,除了一個神色憂鬱、滿臉皺紋的老看守,一個人也沒有。 「明肖夫在哪個牢房?」副典獄長問看守。 「左邊第八個。 」 五十二 「裡面可以看看嗎?」聶赫留朵夫問。 「請吧,」副典獄長笑容可掬地說,接着就向看守問了些什麼。 聶赫留朵夫湊近一個小洞往裡看:牢房裡有一個高個子年輕人,只穿一套襯衣褲,留着一小撮黑鬍子,在迅速地走來走去。 他一聽見門外的沙沙聲,抬頭看了看,皺起眉頭,又繼續踱步。 聶赫留朵夫從另一個小洞往裡望,他的眼睛正好遇到一隻從裡面望出來的恐懼的大眼睛,他慌忙躲開。 他湊近第三個小洞,看見床上躺着一個個子矮小的人,蜷縮着身子,用囚袍矇住腦袋。 第四個牢房裡坐著一個闊臉的人,臉色蒼白,低垂着頭,臂肘支在膝蓋上。 這人一聽見腳步聲,就抬起頭來,向前看了看。 他的整個臉上,特別是那雙大眼睛裡,現出萬念俱灰的神色。 他顯然毫不在乎,是誰在向他張望。 不論誰來看他,他顯然不指望會有什麼好事。 聶赫留朵夫感到害怕,不再看別的牢房,就一直來到關押着明肖夫的第二十一號牢房。 看守哐啷一聲開了鎖,推開牢門。 一個脖子細長、肌肉發達的年輕人,生有一雙和善的圓眼睛,留着一小撮鬍子,站在床鋪旁邊。 他現出驚懼的神色,慌忙穿上囚袍,眼睛盯着來人。 特別使聶赫留朵夫感動的是他那雙和善的圓眼睛,又困惑又驚懼地瞧瞧他,又瞧瞧看守,再瞧瞧副典獄長,然後又回過來瞧瞧他。 「喏,這位先生要瞭解瞭解你的案子。 」 「十分感謝。 」 「是的,有人給我講了您的案子,」聶赫留朵夫走到牢房裡,站在裝有鐵柵的骯髒窗子旁,說,「很想聽您自己談一談。 」 明肖夫也走到窗前,立刻講起他的事來。 他先是怯生生地瞧瞧副典獄長,隨後膽子漸漸大起來。 等到副典獄長走出牢房,到走廊裡去吩咐什麼事,他就毫無顧慮了。 從語言和姿態上看,講這個故事的是一個極其淳樸善良的農村小伙子。 但在監獄裡聽一個身穿囚服的犯人親口講述,聶赫留朵夫覺得特別彆扭。 聶赫留朵夫一邊聽,一邊打量着鋪草墊的低矮床鋪、釘有粗鐵條的窗子、塗抹得一塌胡塗的又潮又髒的牆壁,以及這個身穿囚鞋囚服、受盡折磨的不幸的人,他那痛苦的神色和身子,心裡覺得越來越難受。 他不願相信,這個極其善良的人所講的事情是真的。 他想到一個人平白無故被抓起來,硬給套上囚服,關在這個可怕的地方,就因為有人要恣意加以凌辱,他不禁感到心驚膽顫。 不過,想到萬一這個相貌和善的人所講的事只是欺騙和捏造,他就感到更加心驚膽顫。 事情是這樣的:在他婚後不久,一個酒店老闆就奪了他的妻子。 他到處申訴告狀。 可是酒店老闆買通了長官,官方就一直庇護他。 有一次明肖夫把妻子硬拉回家,可是第二天她又跑了。 於是他就上門去討。 酒店老闆說他的妻子不在(他進去的時候明明看見她在裡面),喝令他走開。 他不走。 酒店老闆就夥同一名僱工把他打得頭破血流。 第二天,酒店老闆的院子起火。 明肖夫連同他的母親被指控放火,其實他當時正在他教父家裡,根本不可能放火。 「那你真的沒有放過火嗎?」 「老爺,我連這樣的念頭都不曾有過。 準是那壞蛋自己放的火。 據說,他剛剛保過火險。 他卻說我和我媽去過他家,還嚇唬過他。 不錯,我那次把他大罵了一頓,我實在氣不過。 至于放火,確實沒有放過。 再說,起火的時候,我人也不在那裡。 他卻硬說我和我媽在那裡。 他貪圖保險費,自己放了火,還把罪名硬栽在我們頭上。 」 「真有這樣的事嗎?」 「老爺,我可以當着上帝的面說一句,這都是真的。 您就算是我的親爹吧!」他說著要跪下去。 聶赫留朵夫好容易才把他攔住。 「您把我救出去吧,要不太冤枉了,我會完蛋的,」他繼續說。 明肖夫的臉頰忽然哆嗦起來,他哭了。 接着他捲起囚袍袖子,用骯髒的襯衫袖子擦擦眼睛。 「你們談完了嗎?」副典獄長問。 第8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翰林院 inspier.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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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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