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絲洛娃沒有回答同伴們的話,卻在板鋪上躺下來。 她那雙斜睨的眼睛獃獃地望着牆角。 她就這樣一直躺到傍晚。 她的內心展開了痛苦的活動。 聶赫留朵夫那番話使她回到了那個她無法理解而對之滿懷仇恨的世界。 她在受盡了折磨後離開了那地方。 現在她已經無法把往事擱在一邊,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而要清醒地生活下去又實在太痛苦了。 到傍晚,她就又買了些酒,跟同伴們一起痛飲起來。 四十九 「唉,真沒想到會弄得這麼糟,這麼糟!」聶赫留朵夫一邊想,一邊走出監獄。 直到現在,他才瞭解自己的全部罪孽。 要不是他決心贖罪自新,他也不會發覺自己罪孽的深重。 不僅如此,她也不會感覺到他害她害到什麼地步。 直到現在,這一切才暴露無遺,使人觸目驚心。 直到現在,他才看到他怎樣摧殘了這個女人的心靈;她也才懂得他怎樣傷害了她。 以前聶赫留朵夫一直孤芳自賞,連自己的懺悔都很得意,如今他覺得這一切簡直可怕。 他覺得再也不能把她拋開不管,但又無法想象他們的關係將會有怎樣的結局。 聶赫留朵夫剛走到大門口,就有一個戴滿獎章的看守露出一副使人討厭的媚相,鬼鬼祟祟地遞給他一封信。 「嗯,這信是一個女人寫給閣下的……」他說著交給聶赫留朵夫一封信。 「哪一個女人?」 「您看了就會知道。 是個女犯,政治犯。 我跟他們在一起。 這事是她托我辦的。 這種事雖然犯禁,但從人道出發……」看守不自然地說。 一個專管政治犯的看守,在監獄裡几乎當着眾人的面傳遞信件,這使聶赫留朵夫感到納悶。 他還不知道,這人又是看守又是密探。 他接過信,一面走出監獄,一面看信。 信是用鉛筆寫的,字跡老練,不用舊體字母,內容如下: 「聽說您對一個刑事犯很關心,常到監獄裡來看她。 我很想同您見一次面。 請您要求當局准許您同我見面。 如果得到批准,我可以向您提供許多有關那個您替她說情的人以及我們小組的重要情況。 感謝您的薇拉。 」 薇拉原是諾夫哥羅德省一個偏僻鄉村的女教師。 有一次聶赫留朵夫跟同伴去那裡獵熊。 這個女教師曾要求聶赫留朵夫給她一筆錢,幫助她進高等學校唸書。 聶赫留朵夫給了她錢,事後就把她忘記了。 現在才知道她是個政治犯,關在監獄裡。 她大概在監獄裡聽說了他的事,所以願意替他效勞。 當時一切事情都很簡單,如今卻變得那麼複雜難弄。 聶赫留朵夫生動而愉快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他同薇拉認識的經過。 那是謝肉節之前的事,在一個離鐵路線六十俄裡的偏僻鄉村。 那次打獵很順手,打死了兩頭熊。 他們正在吃飯,準備動身回家。 這時,他們借宿的農家主人走來說,本地教堂助祭的女兒來了,要求見一見聶赫留朵夫公爵。 「長得好看嗎?」有人問。 「嗐,住口!」聶赫留朵夫板起臉說,從飯桌旁站起來,擦擦嘴,心裡感到奇怪,助祭的女兒會有什麼事要見他,隨即走到主人屋裡。 屋子裡有一個姑娘,頭戴氈帽,身穿皮外套,臉容消瘦,青筋畢露,相貌並不好看,只有一雙眼睛和兩道揚起的眉毛長得很美。 「喏,薇拉·葉夫列莫夫娜,這位就是公爵,」上了年紀的女主人說,「你跟她談談吧。 我走了。 」 「我能為您效點什麼勞哇?」聶赫留朵夫說。 「我……我……您瞧,您有錢,可您把錢花在無聊的事上,花在打獵上,這我知道,」那個姑娘很難為情地說,「我只有一個希望,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對人類有益的人,可是我什麼也不會,因為什麼也不懂。 」 她的一雙眼睛誠懇而善良,臉上的神色又果斷又膽怯,十分動人。 聶赫留朵夫不由得設身處地替她着想——他有這樣的習慣,——立即懂得她的心情,很憐憫她。 「可是我能為您出什麼力呢?」 「我是個教員,想進高等學校唸書,可是進不去。 倒不是人家下讓進,人家是讓我進的,可是要有錢。 您借我一筆錢,等我將來畢業了還您。 我想,有錢人打熊,還給莊稼人喝酒,這樣不好。 他們何不做點好事呢?我只要八十盧布就夠了。 您要是不願意,那就算了,」她怒氣沖沖地說。 「正好相反,我很感謝您給了我這樣一個機會……我這就去拿來,」聶赫留朵夫說。 他走出屋子,看見他那個同伴正在門廊裡偷聽他們談話。 他沒有答理同伴的取笑,從皮夾子裡取出錢,交給她。 「您請收下,收下,不用謝。 我應該謝謝您才是。 」 第8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翰林院 inspier.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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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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