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副典獄長一轉過身去,聶赫留朵夫就掏出皮夾子,但他還沒來得及把十盧布鈔票遞給她,副典獄長又轉過身來,臉對著他們。 他把鈔票團在手心裡。 「這個女人已經喪失生命了,」他心裡想,同時望着這張原來親切可愛、如今飽經風霜的浮腫的臉,以及那雙妖媚的烏黑髮亮的斜睨眼睛——這雙眼睛緊盯着副典獄長和聶赫留朵夫那只緊捏着鈔票的手。 他的內心剎那間發生了動搖。 昨晚迷惑過聶赫留朵夫的魔鬼,此刻又在他心裡說話,又竭力阻止他思考該怎樣行動,卻讓他去考慮他的行動會有什麼後果,怎樣才能對他有利。 「這個女人已經無可救藥了,」魔鬼說,「你只會把石頭弔在自己脖子上,活活淹死,再也不能做什麼對別人有益的事了。 給她一些錢,把你身邊所有的錢全給她,同她分手,從此一刀兩斷,豈不更好?」他心裡這樣想。 不過,他同時又感到,他的心靈裡此刻正要完成一種極其重大的變化,他的精神世界這會兒彷彿擱在不穩定的天平上,只要稍稍加一點力氣,就會向這邊或者那邊傾斜。 他花了一點力氣,向昨天感到存在於心靈裡的上帝呼救,果然上帝立刻響應他。 他決定此刻把所有的話全向她說出來。 「卡秋莎!我來是要請求你的饒恕,可是你沒有回答我,你是不是饒恕我,或者,什麼時候能饒恕我,」他說,忽然對瑪絲洛娃改稱「你」了。 她沒有聽他說話,卻一會兒瞧瞧他那隻手,一會兒瞧瞧副典獄長。 等副典獄長一轉身,她連忙把手伸過去,抓住鈔票,把它塞在腰帶裡。 「您的話真怪,」她鄙夷不屑地——他有這樣的感覺—— 微笑着說。 聶赫留朵夫覺得她身上有一樣東西,同他水火不相容,使她永遠保持現在這種樣子,並且不讓他闖進她的內心世界。 不過,說也奇怪,這種情況不僅沒有使他疏遠她,反而產生一種特殊的新的力量,使他去同她接近。 聶赫留朵夫覺得他應該在精神上喚醒她,這雖然極其困難,但正因為困難就格外吸引他。 他現在對她的這種感情,是以前所不曾有過的,對任何人都不曾有過,其中不帶絲毫私心。 他對她毫無所求,只希望她不要象現在這樣,希望她能覺醒,能恢復她的本性。 「卡秋莎,你為什麼說這樣的話?你要明白,我是瞭解你的,我記得當時你在巴諾伏的樣子……」 「何必提那些舊事,」她冷冷地說。 「我記起這些事是為了要改正錯誤,贖我的罪,卡秋莎,」聶赫留朵夫開了頭,本來還想說他要同她結婚,但接觸到她的目光,發覺其中有一種粗野可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他不敢開口了。 這時候,探監的人紛紛出去。 副典獄長走到聶赫留朵夫跟前,說探望的時間結束了。 瑪絲洛娃站起來,順從地等待人家把她帶回牢房。 「再見,我還有許多話要對您說,可是,您看,現在沒時間了,」聶赫留朵夫說著伸出一隻手。 「我還要來的。 」 「話好象都已說了……」 她伸出一隻手,但是沒有同他握。 「不,我要設法找個可以說話的地方再同您見面,我還有些非常重要的話要對您說,」聶赫留朵夫說。 「好的,那您就來吧,」她說,做出一種要討男人喜歡的媚笑。 「您對我來說比妹妹還親哪!」聶赫留朵夫說。 「真怪!」她又說了一遍,接着搖搖頭,向鐵柵欄那邊走去。 四十四 第一次重逢的時候,聶赫留朵夫以為卡秋莎見到他,知道他要為她出力並且感到悔恨,一定會高興,一定會感動,一定又會恢復原來那個卡秋莎的面目。 他萬萬沒有料到,原來的那個卡秋莎已經不存在了,只剩下了一個現在的瑪絲洛娃。 這使他感到又驚奇又恐懼。 使他感到驚奇的,主要是瑪絲洛娃不僅不以自己的身分為恥(不是指她囚犯的身分,當囚犯她是感到羞恥的,而是指她妓女的身分),似乎還覺得心滿意足,甚至引以為榮。 不過話也得說回來,一個人處在這樣的地位,也就非如此不可。 不論什麼人,倘若要活動,必須自信他的活動是重要的,有益的。 因此,一個人,不論地位怎樣,他對人生必須具有這樣的觀點,使他覺得他的活動是重要的,有益的。 第7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翰林院 inspier.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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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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