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終於到了。 小村坐落在公路旁,路兩邊各住着十來戶人家。 村裡的房屋,有的是磚砌,屋頂蓋着石板瓦,同城鎮所見相同;有的則是用泥土壘成的簡陋農舍,屋頂鋪着茅草。 杜洛瓦父親開的「風光酒店」,就設在村口左側一間十分簡陋的平房裡,只是房子上部帶有一個小小的鴿樓。 酒店的門上,按照古老習俗,插着一根松樹枝,意思是,這兒為口渴的過往路人,備有水酒。 堂屋裡,並在一起的兩張桌上,鋪了兩條大毛巾,所需餐具已經擺好。 隔壁一位大嬸,特意前來幫忙,正在那裡張羅着。 見一位美人走了進來,她立即同她行了個大禮,認出杜洛瓦後,她不由地喊了起來: 「耶穌基督,是你呀,小喬治!」 「是的,是我,布律蘭大嬸,」杜洛瓦高興地答道。 說著,他像剛纔親吻父母一樣,走上去親了親她。 隨後,他轉過身對妻子說道: 「走,到咱們的房裡去獃會兒,先把帽子摘了。 」 他於是領着她通過右邊一扇門,走到一間地上鋪着方磚、陣陣涼氣襲人的房間裡。 房內四壁因用石灰刷過,顯得一片潔白;床上掛着一頂棉布帳幔。 至于陳設,卻只放了個聖水缸,聖水缸上方掛了個十字架。 再就是兩幅水彩畫,一幅畫的是獃在一株藍色棕櫚樹下的保爾和維吉妮①,另一幅畫的是,騎在一匹黃色駿馬上的拿破崙一世。 此外便什麼也沒有了。 房內雖然十分整潔,但並不怎樣使人賞心悅目。 ①貝那丹·德·聖彼埃爾(一七三七—一八一四)著名小說《保爾和維吉妮》中的兩個主人公。 房門關上後,杜洛瓦一把將妻子摟在懷內,說道: 「你好嗎?瑪德。 今天見到兩位老人,我心裡真高興。 平時在巴黎,倒也不怎麼想他們。 等到見了面,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樂。 」 老頭此時在牆板上拍了兩下,喊道: 「來呀,來呀,飯已做好了。 」 一對新人於是在桌旁坐了下來。 這一頓鄉間的飯菜,吃的時間卻很長。 菜上了一道又一道,但先後順序毫無講究。 首先是一盤燒羊腿,接着是大香腸,再後是攤鷄蛋。 幾杯蘋果酒和葡萄酒下肚,父親也就來了興緻,一個接着一個地講了些他所唸唸不忘、只在喜慶場合講的笑話。 笑話大都庸俗而低下,然而他自己說,全系其朋友們的親身經歷。 這些故事,杜洛瓦雖已不知聽過多少遍了,但仍不時發出一陣陣笑聲。 今日重歸故里,對孩提時代所熟悉的場所常常夢牽魂縈的眷戀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逝去的歲月在腦海中留下的深刻印象,各種各樣的往事和昔日的景物,如門上的刀痕、放立不穩、閙過笑話的椅子、泥土的芳香、從村外樹林吹來的濃烈松脂味和草木味,以及房舍、溪流和糞堆的氣味,雖然都不值一提,如今又在眼前或腦際浮現了出來。 母親始終一聲不吭,神情憂傷,悶悶不樂,不時帶著心頭之恨對媳婦瞟上一眼。 由於終年勞苦,這已進入花甲之年的村野老婦,對這城裡來的女人天生有一種反感和憎惡,覺得她定是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心地不純、邪念不斷的騷貨。 她常常站起身,去廚下端菜,或是給每人的杯內倒上黃色的酸飲料,或冒着泡沫、帶有甜味的赭紅色蘋果酒。 裝這蘋果酒的酒瓶,也同檸檬汽水瓶一樣,開啟的時候,瓶塞常會跳出來。 瑪德萊娜吃得不多,話也很少,憂鬱的神情顯而易見。 嘴角雖然仍舊浮着一絲任何時候都可看到的微笑,但此微笑現在卻透出一副淒哀和聽天由命的樣子。 她備感失望,傷心不已。 為什麼要這樣呢?不是她自己要來的嗎?她不是不知道,今日此來,見的是鄉下人,而且是沒有多少知識的鄉下人。 她這個人素來很少幻想,這一次,怎麼就對他們產生了興趣呢? 對於這一點,她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女人難道天生喜歡獵奇?來此之前,她是否將他們過於理想化了?這倒沒有。 說她把他們想得更為文雅,更為高貴,更富溫情和更具特色,倒是可能的。 不過,她並沒有要求他們像小說中所描寫的類似人物那樣顯得相當出眾。 那麼,他們的一舉一動和喜怒哀樂,他們對種種瑣屑之事的興趣,以及許多難以捉摸的粗魯表現和鄉下人的土氣,何以會使她感到格格不入呢? 第8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翰林院 inspier.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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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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