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房間中央的長桌,給了那些常年奔波在外的外勤記者。 他們通常都是將它當作凳子使用,或是沿桌邊坐下,任兩腿垂下;或是盤起兩腿,坐在桌子中央。 最多時,往往有五六個人同時端坐在桌上,恰似一尊尊中國瓷娃娃放在那裡。 與此同時,他們還帶著濃厚的興緻,手中玩着接木球遊戲。 杜洛瓦現在也迷上了這玩藝兒,並在聖波坦的帶領和指導下,已玩得相當熟練。 弗雷斯蒂埃的身體,如今是越來越糟了。 他最後買的那只用安的列斯優質木料製做的小木球,雖然心愛無比,但玩起來已力不從心,只得送給了杜洛瓦。 杜洛瓦則渾身是勁,一有空閒,便不知疲倦地拋起那系于繩子末端的小木球,同時低聲數着數:「一——二——三——四——五——六。 」 功夫不負苦心人,就在他要去瓦爾特夫人家赴宴的那天,他終於已能一口氣玩到二十。 這在他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心中不覺一陣驚喜:「看來今天是我的好日子,真是事事如意。 」他這樣想倒也不無道理,因為實在說來,在《法蘭西生活報》這間辦公室裡,一個人只要木球玩得好,就必會平步青雲。 為了有充裕時間好好修飾一番,他早早離開了報館。 走在「倫敦街」上,他忽見前方不遠處有個身材不高的女人,正邁着小步,急匆匆地向前走着,樣子很像德·馬萊爾夫人。 他頓時感到臉頰發燒,心房怦怦直跳,於是穿過馬路,想從側面再看一看。 不想對方這時停下腳步,也要到馬路這邊來。 他這才發現,自己原來看錯了,不禁長長地舒了口氣。 他常常問自己,若是哪一天同她面對面地走到一起,自己該怎麼辦?是向她打招呼,還是裝着沒有看見? 「我不會撞見她的,」他心裡想。 天氣很冷。 路旁的水溝已結上一層厚厚的冰。 在昏黃的路燈下,人行道灰濛蒙的,失去了往日的勃勃生機。 回到住所,杜洛瓦向四周掃了一眼,心中想道: 「我該換個地方了。 對我來說,現在是再也不能住在這種房子裡了。 」 他心潮澎湃,興奮不已,簡直想到房頂上去跑上兩圈,渲泄一下心中的喜悅。 他從床邊踱到窗口,嘴裡大聲自言自語道: 「這一天終於等到,運氣真的來了!我要寫封信告訴爸爸。 」 他給家裡的信,常年不斷。 父親在諾曼底一條山間公路旁開了一家小酒店,從陡峭的山坡向下望去,盧昂城和廣闊的塞納河河谷盡收眼底。 每次接讀兒子的來信,酒店裡總沉浸在一片忘情的歡樂中。 杜洛瓦也常收到父親的來信。 藍色的信封上,是父親以他那顫抖的手寫下的粗大字型。 每次來信,開頭總是這樣幾句: 親愛的孩子,給你寫這封信別無他事,只是想告訴你家中平安,我和你母親都好。 這裡一切如舊,沒有什麼大的變化。 不過,有件事仍想對你說一說…… 而杜洛瓦對村裡的事情,鄰里的變遷,地裡的收成等等,也一直十分牽掛。 現在,他一面對著那個小鏡子繫著白色的領帶,一面在心裡說道: 「我明天就給父親寫信,告以一切。 老人家做夢也不會想到,我今晚會到那樣的地方去赴宴,他知道後將不知會怎樣驚奇呢!說來慚愧,這樣的飯菜,他一輩子也沒嘗過!」 想到這裡,他的眼前又驀然浮現出酒店廳堂後面那黑咕隆咚的廚房,牆上掛着一排黃磣磣的銅鍋。 一隻貓伏在壁爐前,頭向着爐火,看去酷似傳說中的獅頭羊身、口中噴着火的怪獸。 木質桌案因常年潑灑湯湯水水而在表面積了一層厚厚的油污。 案子中央,一盆湯正冒着熱氣。 一支點着的蠟燭,就放在兩個菜盆之間。 杜洛瓦彷彿看到,一對鄉下裝束、手腳已不太靈便的老人,即他的父親和母親,正坐在案邊,小口小口地喝着湯。 他們蒼老臉龐上的每一道皺紋及他們的每一個細微動作,他是那樣地熟悉,甚至他們每天面對面坐在案前吃晚飯時互相間會說些什麼,他也可以猜到。 因此他想:「看來我得找個時間回去看看他們了。 」就在這時,他的修飾已經完畢,於是吹滅蠟燭,走下樓去。 他沿著環城大街往前走着,幾個妓女走過來和他搭訕,輓起了他的胳膊。 他抽出胳膊,滿臉鄙夷地叫她們滾開,好像她們小看了他,污辱了他……她們這是把他當作什麼人了?這些騷娘兒們怎麼竟連自己面前現在站的是什麼人也分辨不出來?一套黑色的禮服穿在身上,而今又正要到一家富有、知名、地位顯赫的人家去赴宴,他覺得自己已在陡然間變成另一個人,一個地地道道上流社會的紳士。 第5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翰林院 inspier.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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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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