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嘉靖甲申年間,美人與程宰往來,已是七載,兩情繾綣,猶如一日。 程宰囊中幸已豐富,未免思念故鄉起來。 一夕,對美人道:「某離家已二十年了,一向因本錢耗折,回去不得。 今蒙大造,囊資豐饒,已過所望。 意欲暫與家兄歸到鄉裡,一見妻子,便當即來,多不過一年之期,就好到此永奉歡笑,不知可否?」美人聽罷,不覺驚嘆道:「數年之好,止於此乎?郎宜自愛,勉圖後福。 我不能伏侍左右了。 」欷殹捌攏蛔允ぁ3淘狀蠛У潰骸澳吃菔憊槭。 氐彼倮*,以圖後會,豈敢有負恩私?夫人乃說此斷頭話。 ”美人哭道:「大數當然,彼此做不得主。 郎適發此言,便是數當永訣了。 」言猶未已,前日初次來的東西二美人,及諸侍女儀從之類,一時皆集。 音樂競奏,盛設酒筵。 美人自起酌酒相勸,追敘往時初會與數年情愛,每說一句,哽咽難勝。 程宰大聲號慟,自悔失言,恨不得將身投地,將頭撞壁,兩情依依,不能相舍。 諸女前來稟白道:「大數已終,法駕齊備,速請夫人登途,不必過傷了。 」美人執着程宰之手,一頭垂淚,一頭分付道:「你有三大難,今將近了,時時宜自警省,至期吾自來相救。 過了此後,終身吉利,壽至九九,吾當在蓬萊三島等你來續前緣。 你自宜居心清淨,力行善事,以副吾望。 吾與你身雖隔遠,你一舉一動吾必曉得,萬一做了歹事,以致墮落,犯了天條,吾也無可周全了。 後會迢遙,勉之!勉之!」叮寧了又叮寧,何止十來番?程宰此時神志俱喪,說不出一句話,只好唯唯應承,蘇蘇落淚而已。 正是: 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會離。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限期。 須臾鄰鷄群唱,侍女催促,訣別啟行。 美人還回頭顧盼了三四番,方纔寂然一無所見。 但有: 蟋蟀悲鳴,孤燈半滅;淒風蕭颯,鐵馬玎鐺。 曙星東昇,銀河西轉。 頃刻之間,已如隔世。 程宰不勝哀痛,望着空中禁不住的號哭起來。 才發得聲,哥子程寀隔房早已聽見,不像前番隨你間壁翻天覆地總不知道的。 哥子聞得兄弟哭聲,慌忙起來問其緣故。 程宰支吾道:「無過是思想家鄉。 」口裡強說,聲音還是淒咽的。 程寀道:「一向流落,歸去不得。 今這幾年來生意做得着,手頭饒裕,要歸不難,為何反哭得這等悲切起來?從來不曾見你如此,想必有甚傷心之事,休得瞞我!」程宰被哥子說破,曉得瞞不住,只得把昔年遇合美人夜夜的受用,及生意所以做得着以致豐富,皆出美人之助,從頭至尾述了一遍。 程案驚異不已,望空禮拜。 明日與客商伴裡說了,遼陽城內外沒一個不傳說程士賢遇海神的奇話。 程宰自此終日鬱鬱不樂,猶如喪偶一般,與哥子商量收拾南歸。 其時有個叔父在大同做衛經歷,程宰有好幾時不相見了,想道:「今番歸家,不知幾時又到得北邊。 須趁此便打那邊走一遭,看叔叔一看去。 」先打發行李資囊付託哥子程寀監押,從潞河下在船內,沿途等候着他。 他自己卻僱了一個牲口,由京師出居庸關,到大同地方見了叔父,一家骨肉,久別相聚,未免留連幾日,不得動身。 晚上睡去,夢見美人定來催促道:「禍事到了,還不快走!」程宰記得臨別之言,慌忙向叔父告行。 叔父又留他餞別,直到將晚方出得大同城門。 時已天黑,程宰道總是前途趕不上多少路罷了,不如就在城外且安宿了一晚,明日早行。 睡到三鼓,夢中美人又來催道:「快走!快走!大難就到,略遲脫不去了!」程宰當時驚醒,不管天早天晚,騎了牲口忙趕了四五里路,只聽得炮聲連響,回頭看那城外時,火光燭天,照耀如同白日,元來是大同軍變。 且道如何是大同軍變?大同參將賈鑒不給軍士行糧,軍士鼓噪,殺了賈鑒。 巡撫都御史張文錦出榜招安,方得平靜。 張文錦密訪了幾個為頭的,要行正法,正差人出來擒拿。 軍士重番鼓噪起來,索性把張巡撫也殺了,據了大同,謀反朝廷。 要搜尋內外壯丁一同叛逆,故此點了火把出城,凡是飯店經商,盡被拘刷了轉去,收在伙內,無一得脫。 若是程宰遲了些個,一定也拿將去了。 此是海神來救了第一遭大難了。 第26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翰林院 inspier.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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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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