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我和那位青年導演通過這樣的問答,一直進入關於村莊=國家=小宇宙這個主題,但是我們不是在書齋或研究室裡相對而坐地談話,而是到青年導演租的倉庫兼排練場去了,我們邊走邊談了龜井銘助的事。 談話無意之中逐漸展開的時候,已經到了倉庫兼排練場,進了那半開着的大門之後,進了有兩位男演員、一位女演員所在的房間。 然而這位導演似乎沒有把我介紹給他們的意思。 難道那就是新一代的派頭?導演剛一進門就停在那裡陪着我一聲不響地站着,望着對面牆前站着的男演員和女演員。 可是與我們相對應似地,從身後摺疊椅子堆裡各拿起一把椅子頂在頭上邊望着我們邊蹲下來。 他們的面孔像偶人一樣勻稱,可是那雙腳不僅過于健壯,而且朝外拐,莫名其妙的不協調的女演員,舉着椅子的上臂肌肉疙疸畢露,雙腳既朝外拐,兩膝也大張大開,大 張着的鼻孔呼吸有聲,瘦高個子卻有一個略胖的脊樑。 兩個男演員蹲的姿勢相同,而且都是呼吸有聲,彷彿窺探我的動靜似地盯着我。 他們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站在這邊的我們神情古怪奇詭莫測一般。 我一直把這看作他們的演技訓練項目看著他們,可是沒想到和盆地起義有關的故事湧上心頭,突然之間我的內臟緊縮,無比的憤怒使我身子發抖。 而且這憤怒使我一下子跳越時空,想起戰前在盆地上演的一出起義的戲,以及這齣戲引起我們當地人集體憤恨,以致全體人員一擁而來。 這回是我表現了三十五年的峽谷和‘在’所有成員的憤怒,呼呼地大喘粗氣…… 「好啦,到後屋喝去,生那麼大的氣可讓我們有些難堪啦!」導演這樣安慰我。 他說:「我們的演員有時引起觀眾反感,不過我們也看到以各種方式表現反應的人,可是像你這樣勃然大怒的人還沒見過,根本就沒有嘛……」 那倉庫兼排練場後面不遠就有一家臨街的咖啡館,我坐下之後就以絶對對等的口氣問這位導演。 「你看起來挺年輕,多大啦?」 「二十歲。 這年齡本身沒什麼意思。 」導演這麼回答了一句。 他接著說:「不過上次也說過,包括峽谷和‘在’所有出生的人之中,現在來說我是最後的一個。 」 我故意裝出一副既特別老成持重又顯得幼稚的神態點上一支菸,看著這位大鼻頭和一張戲劇演員式的臉以及嘴唇通紅的導演的表情。 「有的時候注意看一下才發現,近處既沒有比自己年齡小的孩子,也沒有新生的,那心情連自己也覺奇怪。 我想把自己與眾不同的出生情況編個故事,聽來的全是比我大的過去一同玩耍的夥伴說的,淨是謊話,簡直是受騙上當。 我把峽谷和‘在’的老人們全都請到我出生的現場,請他們說說曾經親眼目睹最後一批孩子之中最後的一個孩子的誕生情況,說的也無非是剛生下來就東張西望地瞧,等等。 把我們峽谷和‘在’的人看作一個種的話,最古老的這個種最完整地表現出來的就是我自己這個個體,現在想來,編出那麼多故事來我以為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個連續下個不停的長時間的大雨放晴的那天,破壞人對從海上溯行而來的所有創建者們說:好,開始建設新世界吧。 但是,如果是我,就扮演和這個創建期的神話相反的角色:好,我們的世界,要由我們最後建成吧!還純粹是個孩子的時候,一到夜裡就想這些,十分懊喪啊。 死是可怕的,然而想到自己的死是這個峽谷和‘在’的最後出生者之死,心靈深處是顫抖的。 我之所以插足於戲劇界,動機就在於此。 我想,既然自己是作為最後的成員生於峽谷和‘在’的,就把我們當地發生的事,在我死之前,全部原原本本地再現于舞台上……」 "戰前就有人想把龜井銘助的起義搬上舞台,峽谷兩級小學的高小班的學生當演員,外地來的教師寫劇本,上演的結果是該劇把峽谷和‘在’的人們大大惹惱了。 演這齣戲的我還是個很小的娃娃,我記得我周圍的大人們都很憤怒,這事就像記得初聞雷聲一樣記得清清楚楚。 那可是峽谷和‘在’的人全體一致的憤怒啊。 把話還是拉到吾和地起義上來吧。 龜井銘助這個人哪,如果不算破壞人的話,他可是創建以來很 有才幹的人之一,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主謀者,這個暫且不論,反正起義開始之後就獨自行動,成了藩鎮權力鎮壓的最大犧牲者,他具備了一個英雄人物的一切條件,但是,他卻是個我們當地的孩子們也都知道的備受嘲笑的輕舉妄動、得意忘形的人。 這也是和對那齣戲大為不滿很有關係的原因。 銘助在起義之後立刻脫離藩鎮,前往大阪的路上,參加了修驗道,開始修行。 這和吾和地村的另一名稱吾恥是有關係的,此時我還不清楚,只知道他進了贊岐的吾恥岳的寺院,當了佛門弟子。 後來他回到藩鎮領地,接受親屬給他的資金。 這筆錢是親屬們按銘助的指示以土地擔保貸的款。 原因是銘助沒有封建時期農民那種共有的傾向,把土地看得重於一切。 銘助帶著這筆錢款再次逃出藩鎮轄區,從大阪入京都,用這筆款進行運動。 第20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翰林院 inspier.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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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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