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恰好有兩種。 一種同情怯懦感傷,實際上只是心靈的焦灼。 看到別人的不幸, 急於儘快地脫身出來,以免受到感動,陷入難堪的境地。 這種同情根本不是對別人的痛苦 抱有同感,而只是本能地予以抗拒,免得它觸及自己的心靈。 另一種同情才算得上真正的 同情。 它毫無感傷的色彩,但富有積極的精神。 這種同情對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十分清楚。 它下定決心耐心地和別人一起經歷一切磨難,直到力量耗盡,甚至力竭也不歇息。 「施與人者,天必與之,」格言集上的這句箴言,每個作家都可以心安理得地以下述的含義予 以證實:「講了很多故事的人,必有人講故事給他聽。 」通常人們總以為,在詩人的頭腦裡,想象力 運轉奔馳,一刻不停,詩人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庫存裡不斷地杜撰出形形色色的事件和故事。 這種 想法,其實是最錯誤不過的了。 事實上,只要詩人觀察和諦聽的本領日益增長,接連不斷地總有各種 各樣的人物形象和事件需要他去複述,那他根本不必杜撰,只消把這些向他湧來的人和事予以再現就 行了。 經常試圖解釋別人命運的人,定會有許多人向他敘述自己的命運。 這本書裡發生的事情也是從頭到尾几乎原封不動由別人以書中複述的形式說給我聽的,完全出 乎我的意料。 我最近到維也納去,這一次因為事務龐雜,弄得我疲憊不堪。 晚上我到市郊的一家飯館 去吃飯,滿心以為,這家飯館早已不是時髦酒家,問津者想必寥寥無幾。 可是我剛踏進門去,就懊惱 地意識到我估計錯誤。 在近門的第1張桌子旁邊就有個熟人站起身來,用各種手勢表現出他真誠的快 樂。 當然,我並沒有報以同樣的熱忱。 他邀請我在他身邊坐下。 如果說這位熱心的先生是個令人不快 或者招人討厭的人物,那是不符合事實的。 他只不過是死乞白賴硬要結交朋友的那種人。 他們像孩子 集郵那樣孜孜不倦地積攢朋友,因而對他們收集的朋友當中的每一種樣品都懷有特殊的驕傲。 這個心 地善良的怪人是個知識淵博、辦事幹練的檔案管理員,這個職務反倒成了他操的副業。 他全部生活的 意義則僅僅限于這樣一種微小的滿足:碰到報紙上偶爾出現的每一個人名,他都能懷着虛榮心,以一 種理所當然的口氣補上一句:「他是我的一個好朋友」,或者「啊,昨天我還跟他見過面呢」,或者 「我的朋友 A 君對我說,而我的朋友 B 君認為」,就這樣一口氣順着字母表把他的朋友挨個介紹。 在 他朋友們發表的新戲初次公演的時候,他總是忠實可靠地鼓掌喝彩,第2天早上準給每一個女演員打 電話表示祝賀。 他絶不忘記每一個朋友的生日,報上發表的使人不悅的評論他總瞞着不讓朋友知道, 而讚揚的評論他便出於好心關注一一寄給朋友。 所以,他不是一個令人不快的人物,他是真心誠意地 對人熱心。 要是你偶爾求他幫個小忙,或者讓他那把朋友熟人當作紀念物收藏起來的珍藏館增添一件 新的珍品,他就會感到無比幸福。 但是,沒有必要對這位「百有份」朋友進一步的描寫,趨炎附勢之輩種類繁多,五花八門, 維也納人通常用「百有份」這個輕鬆的諷刺字眼來概括他們當中那些心地善良的清客類型,因為誰 都熟悉他們,大家全部知道,你要是態度不粗暴,是無法抵禦他們來親近你的那些舉動的。 這些舉動 本身無害,而且動人。 所以我無可奈何地在他身旁坐下,天南海北地瞎聊了一刻鐘。 這時有位紳士走 進飯店。 他身材頎長,臉色紅潤,而且年輕,可是兩鬢斑白,十分刺眼,看上去非常引人注目。 他走 起路來,腰板挺直,一望而知他當過軍人。 我鄰座的朋友以他典型的巴結勁跳起身來忙着招呼。 那位 先生對他這熱乎勁的回答,與其說是彬彬有禮,毋寧說是滿不在乎。 侍者急忙快步趕來,那位新來的 客人還沒點菜,我這位「百有份」朋友已經挪近我的身邊,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您知道他是誰嗎?」 我早已深知他這種收藏家的驕傲,他收藏中每一件稍微有趣一點的樣品都要拿出來炫耀一番。 惟恐他 長篇大論地解釋個沒完,所以我只是冷淡地說了句:「不知道」,表示興趣不大,一面繼續切我的巧 克力蛋糕。 可是我這漠不關心的態度只能使這位攀高枝拉關係的能手更加興奮。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遮 着嘴,輕聲輕氣地對我說:「這位就是陸軍總監部的霍夫米勒啊,您知道吧,他在打仗的時候榮獲了 瑪利亞·特利莎勛章。 」①這個事實似乎並未像他預期的那樣使我深受震動,於是他便以一種愛國主義 的讀本中瀰漫著的熱忱開始向我詳細敘述,騎兵上尉霍夫米勒在戰爭中建立了什麼樣的赫赫戰功,起 先在騎兵中作戰,後來在彼阿維河上偵察飛行的時候,獨自擊落三架飛機,最後在機槍連裡,他佔領 並且堅守一段陣地達三天之久。 所有這一切經他一講,又平添許多花絮,我在這裡都略而不提。 講述 過程中他一再表示無比驚訝:我對這位傑出人物竟然一無所知,要知道卡爾皇帝②曾經親自把奧地利軍 隊中最稀罕的勛章授予他,以資褒獎。 第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翰林院 inspier.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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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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