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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P 493


作者:大江健三郎
頁數:493 / 526
類別:文學

 

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作者:大江健三郎
第493,共526。
「把那孩子從保育院接回來,能讓他適應我們的生活嗎?」我的聲音裡滲出心中的不安。
「昨晚我一直在想。我覺得只要我們有這個勇氣,就會有一個新的開始的,阿蜜。」妻子用一種疲憊無力的痛苦聲音說道。我怕她會貧血摔倒下去,就扭身頓足,想儘快爬到地板上面來。
然而我費了半天勁好不容易才爬上地面,走到她面前時,心中卻響起了一聲單純的話語
現在鷹四死了,我們也只好一起生活下去了!在鷹四的親兵們申明自己的結婚計劃時,他們用的也是同樣單純的話語。我不想把這要求拒絶了之。


  
「你平安地從那裡出來,對我的提議又表示接受,這是我對自己的一場賭博啊,從夜裡開始,多可怕的賭博啊,阿蜜。」妻子的話裡帶著不安的淚水,又是一陣顫抖。
妻子怕對胎兒造成影響,對旅行十分小心。在她下定決心穿過剛剛開始改修的橋樑,離開窪地那一天的早晨,山腳有一個男人帶了個新的木製面具來向我們道別。那面具的人臉活像石榴,閉着的兩隻眼睛上釘了無數的釘子。這男人是那個草蓆店老闆,他曾經趁夜逃出,離開了窪地,今年夏天起為重開誦經舞,便從城裡把他召了回來。
在盂蘭盆會之前,山腳的集會場所已用合併時特批的預算修葺一新,於是便有許多地方等他裝配草蓆。在那裡,他可以一邊工作,一邊推敲所有「亡靈」的裝扮。我們便把鷹四從美國回來時穿的上衣和褲子給了他,以供那戴鷹四「亡靈」面具的演員穿用。
「有好幾個小伙子說想帶這個面具從森林下來呢,現在還在爭着哩!」草蓆店老闆好不得意地說。


  
我,妻子和胎兒穿過森林出發了。恐怕我們不會再回到這窪地來了。鷹四的回憶既然已經化做「亡靈」被山腳的人們所共有,我們也便沒有必要把他的墳墓守護下去。離開窪地以後,我所要做的,是努力使妻子從保育院接回的兒子重新回到我們的世界。
同時,在等待另一個嬰兒降生的日子裡,戴上頭盔大喊斯瓦希裡語,沒日沒夜地擊打英文打字機,無暇反思自己心中出現的一切,過那種汗垢泥污的非洲生活。我要到伺伏草原的動物採集隊做個翻譯負責人,在我的眼前,想來不會有一頭大象,它龐大的灰色腹部用油漆寫着「期待」兩字,慢慢地踱將出來。然而,只要接受了這項工作,就總會有一個瞬間,讓我覺得自己正在開始一種新的生活。至少,在那裡蓋上一間草房,還是輕而易舉的吧。
全書完□ 作者:大江健三郎新人呵,醒來吧天真之歌 經驗之歌
去國外旅行時,因為工作上的關係,我經常要在國外生活一段時間。每次做這種旅行時,我都像一棵無根之草,在陌生的國度裡設法處理可能出現的困難。為此我都要做一點準備,至少可以保持心理平衡。實際上,我不過是在旅行時帶上出發前一直在讀的一系列叢書,不久我將獨自一人生活在異國他鄉,可是一讀到在東京時讀的這些書,膽顫心驚、急躁、沉靡的我就會得到鼓舞。
今年春天,我去歐洲旅行。說起來那是跟電視台攝製組一起從維也納到柏林巡迴工作。當時,樹木還都沒有發芽,可花卻開了,有金黃的連翹和藏紅花,藏紅花的蓓蕾剛從地裡冒出來,一點綠色也沒有。臨出發時,我帶了四本「企鵝·現代·文庫」出版的馬爾卡姆·勞裡的書。
這兩、三年我一直在讀勞裡,甚至還寫了一系列短篇,為的是把勞裡對我的啟發對照着寫下隱喻,所以我積極計划著在這次旅行中再讀一遍勞裡,爭取在旅行結束時讀完,然後贈送給同行者每人一本。年輕時,我無法靜下心來持續地讀一位作家的作品。中年以後,我打算從老年到死之前,集中精力讀幾位作家的作品,所以有時,我就刻意要求自己讀完一本書。
旅行期間,我按着繁雜而又陌生的時刻表,在移動的飛機、火車和旅館裡讀小說,上面有我在各個時期畫上的紅線。攝製組的人嚴格遵守工作規則,我和他們保持着友好關係。傍晚時分,在火車到達法蘭克福之前,我又一次發現勞裡吸引我的原因。他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位音樂家。
我認為《伸向泉邊的森林小路》是他最優美的中篇,文中寫到尋求創作靈感的祈禱,正是這些地方打動了我。
所謂「又一次」,是說以前我讀這本書時曾深受感動,還把那句話的前半部分引入小說中,可是這次,先前認為重要的那前半句話的後半句吸引了我。作者想以自己的新生環境為主題創作音樂,可是卻沒有完成,他不斷地呼喚:「親愛的上帝呀,幫助我吧!我罪孽深重,所以陷入各種錯誤的思慮之中無法解脫。請把這項工作置於偉大而壯麗的事業上,請讓我當您的奴僕吧。如果我的動機不明或者音樂雜亂無章,多處沒有意義的話,請您幫助我使它們恢復秩序吧,or i am lost……。」
當然,這是從整體上閲讀文章之後,我特意在文章最後引用原文,因為正是這後半句話使我明白我被吸引的原因。我好像聽到了某種聲音,似乎有一位巨匠用優美的姿勢指給我看一位詩人的作品集,「現在,我們拋開勞裡的作品,走到另一個世界中去,而且還應該在這裡停留幾年……」。星期天晚上,是星期五回家的年輕應徵入伍士兵返回兵營的時候。士兵們像學生一樣,站在臥鋪車廂窗邊的過道上,不停地吹着帶有壓縮閥的小喇叭,向他們的家鄉告別,火車就要開了,有的士兵還在月台上,盡心撫慰少女般的戀人們,還有的人要再擁抱一次作為最後的告別。
走入這樣混亂擁擠的月台,離別之情深深打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