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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P 105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頁數:105 / 144
類別:文學

 

白夜

作者:杜思妥也夫斯基
第105,共144。
脆弱的心
脆弱的心
在同一個屋頂之下,同一套住房之中,同一個四屋樓上,住着兩個年輕的同事:一個叫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涅菲傑維奇,另一個叫瓦夏·舒姆科夫……當然,作者覺得有必要向讀者交代清楚,為什麼一個主人公用全稱,姓、名和父稱一點不缺,而另一個卻以小名稱呼,目的無非是不讓人以為這種寫法不嚴肅,過份親熱、隨便。但是,要達到這一目的則需要事先交代人物的身份、年齡、官銜和職務,甚至要描述他們的性格。許多作家都是這麼做的。但本小說作者為了避免雷同(可能,某些人會認為這是出於狂妄),決定直接從人物的行動寫起,說完這點開場白,作者就開始講起來了。
除夕那天晚上,約莫六點鐘的時候,舒姆科夫回家來了。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原來躺在床上睡覺,這時已經醒來。他眼睛半睜半閉地望瞭望自己的朋友,發現朋友穿著一套極其講究的便服和一件乾乾淨淨的胸衣。這樣的打扮自然使他大吃一驚。「他這麼打扮是到哪裡去呢?再說,中飯他也沒在家裡吃呢!」舒姆科夫此時已經點燃蠟燭,於是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馬上猜到:他的朋友想用一種突然的方式,將他喚醒。果然,瓦夏咳嗽了兩下,在房裡來回走了兩趟。他本想走到房角裡的火爐旁裝煙抽,卻無意之中讓煙斗從手中掉到了地上。阿爾卡季·伊凡諾夫忍不住暗暗發笑。


  
「瓦夏,收起您的那一套鬼把戲吧!」他開口說道。
「阿爾卡沙,你沒睡着?」
「真的,我說不清楚,好像我覺得我沒睡着。」
“啊呀,阿爾卡沙!你好,親愛的!喂,老兄!喂,老兄!
……你不知道我要告訴你什麼好消息吧?”
「根本不知道。你快過來!」
瓦夏好似正在等他叫喚,立即走了過去,萬萬沒有料到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會對他惡作劇。他非常靈活地抓住瓦夏的兩手,往後一擰,把瓦夏壓在自己的身下,然後就像通常說的那樣,開始「掐」他。看來,這樣做給天性快活的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帶來了無比的滿足。
「逮住啦!」他大聲嚷叫,「逮住啦!」
「阿爾卡沙,阿爾卡沙,你在幹什麼呀?放開,看在上帝的面上。快放開,把我衣服弄髒啦!……」
「沒必要!你要衣服幹什麼?你為什麼這麼輕易相信別人,自投羅網呢?快說,你去哪裡了,在哪裡吃的中飯?」
「阿爾卡沙,看在上帝的面上,快快放開我!」
「在哪裡吃的飯?」
「這事我正想講給你聽呢。」


  
「那就快講呀!」
「你得先放開我嘛。」
「不,你不講,我就不放。」
「阿爾卡沙,阿爾卡沙!你明白不明白,這樣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行!」氣力不大的瓦夏大聲叫喊,拚命掙扎,想從朋友結實有力的手中掙脫出來。「你知道,有這麼回事!……」
「什麼事?……」
「這種事一講出來,就會有失身份,不行,怎麼也不能講。講出來會讓人發笑的,其實這種事根本不可笑,而且是很重要的。」
「去你的吧,管它什麼重要不重要呢!虧你想得出!你快給我講講,讓我也好笑一笑,至于什麼重要的事,我倒並不想聽。不講,您還算不算是我的朋友?你告訴我,你還是不是我的朋友?說呀!」
「阿爾卡沙,饒了我吧,不能講呀!」
「我不要聽你這一套……」
「喂,阿爾卡沙!」瓦夏開始說起來。他橫躺在床上,用盡一切辦法,想讓自己的話顯得非常重要。「阿爾卡沙,好吧,我就說,不過……」
「不過什麼?」
「我訂婚了!」
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就把瓦夏當成嬰兒一樣,雙手抱住,儘管瓦夏個子並不矮,而是相當高,只是瘦一點而已。然後非常靈活地抱著他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從一個角落走到另一個角落,樣子像是哄他睡覺似的。
「好啦,我馬上用襁褓把你這個未婚夫包起來,」他反覆說道。但是看到瓦夏躺在他的手中一動也不動,一句話也不說時,他馬上省悟過來,覺得這種玩笑看來開得太過份了,於是將瓦夏放到房間的中間,用極其真摯而友好的方式吻了吻瓦夏的面頰。
「瓦夏,你沒生氣吧?……」
「阿爾卡沙,你聽我說……」
「好啦,這是為了過新年。」
「我倒沒有什麼。你為什麼這麼瘋瘋癲癲,活像個風流浪子?我對你說過多少次:阿爾卡沙,這並不風趣,根本沒有風趣可言!」
「唔,你沒生氣吧?」
「我倒沒有什麼。我什麼時候生過誰的氣呢!你明白嗎,你使我很難過!」
「我怎麼使您感到難過呢?」
「我來找你,是把你當朋友,我懷着滿腔熱情,想在你面前推心置腹,把我的幸福事全講給你聽……」
「什麼幸福事?你怎麼不說呢?」
「好吧,我說,我要結婚啦!」瓦夏很惱火地回答,因為他真的有點生氣了。
「你!你要結婚啦!這是真的嗎?」阿爾卡沙拚命狂叫,「不,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又是說,又是淚流滿面的!……瓦夏,你是我的小瓦夏,我的小兒子,夠了吧!莫非真有這麼一回事?」於是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又朝他奔過去,與他擁抱。
「喂,你明白嗎,為什麼我要結婚?」瓦夏說道,「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這一點我清楚。我來找你是心裡充滿了高興和喜悅的,可忽然間,我卻得橫躺在床上打滾,有失尊嚴地向你坦露我心裡的全部喜悅和興奮!……你明白,阿爾卡沙,」瓦夏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道,「你知道,這有多滑稽,多可笑!此時此刻我簡直不像我自己了。我不能貶低這件事的重要性,……你居然還問我:她叫什麼名字?我向你發誓: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回答你。」
「對呀,瓦夏,你為什麼不吭氣呢?你要是早一點把一切都告訴我,我就不會惡作劇了,」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嚷道,他真心誠意地感到後悔莫及了。
「好,算了,算啦!你知道,我這是……你知道這一切是因為我心腸好。你看我現在也感到惱火,因為我不能對你像我心裡想的那樣,把一切情況都講給你聽,使你高興,讓你愉快,好好地對你講清楚,體體面面地讓你瞭解……真的,阿爾卡沙,我非常愛你,沒有你,我覺得我就不會結婚,甚至根本不會活在這個世界上!」
阿爾卡季·伊凡諾維奇是特別容易動感情的人,他聽著瓦夏的一番話,又是哭,又是笑。瓦夏也是一會兒哭,一會兒又笑。兩人又重新擁抱起來,把剛纔的不快忘到九天雲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