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在此地過的頭一個復活節,天氣這麼冷,」費多爾·斯捷潘內奇暗想,「而且……不是最後一個。 糟透了!那邊呢,現在恐怕……」他就開始思索「那邊」的情形。 ……那邊,如今人們腳下踩著的不是泥濘的雪地,不是冰涼的水窪,而是嫩綠的青草。 那邊的風不象濕抹布那樣抽打人的臉,卻帶來春天的氣息。 ……那邊天空烏黑,然而佈滿繁星,東方露出一長條白光。 ……那邊沒有這種泥汙的籬柵,卻有綠油油的籬笆和籬笆裡的小屋,安著三面窗子。 窗子裡是明亮暖和的房間。 其中一個房間裡有張桌子,鋪著白色桌布,上面放著復活節的甜麵包、冷葷菜、白酒。 ……「現在能喝點那邊的白酒才好!這兒的白酒糟得很,難於下嚥。 ……」第二天早晨,人們都酣暢舒服地睡覺,然後出門拜客,開懷暢飲。 ……他,不消說,還想起奧麗雅以及她那張貓一般的、動不動就淚汪汪的、漂亮的小臉。 現在她多半睡熟了,然而沒夢見他。 那種女人是很快就會想開的。 要不是奧麗雅,他就不會到這兒來。 她把他逼上了絶路啊,愚蠢的女人。 她要錢用,要得厲害,死去活來地要,就象一切追求時髦的女人一樣!她缺了錢就沒法活,沒法愛,沒法痛苦。 ……「可要是人家把我流放到西伯利亞去呢?」他問她說。 「你會跟我一塊兒去嗎?」 「那還用說!哪怕天涯海角我也去!」 他貪汙公款,被捕,到這個西伯利亞來了,可是奧麗雅,不消說,害怕了,沒有來。 現在,她那愚蠢的小腦袋埋在鑲著花邊的軟枕頭裡,她的腳離著泥濘的雪地遠得很呢。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來到法庭上,甚至看都沒看我一 眼。 ……辯護人說俏皮話,她倒笑。 ……就連打死她都嫌不解恨喲。 ……」這些回憶害得費多爾·斯捷潘內奇筋疲力荊他疲乏,身子痠痛,彷彿周身都在思索似的。 他的腿發軟,往下彎,沒有力氣走到教堂去參加親切的晨禱。 ……他就扭轉身去,回 到家裡,連皮大衣和靴子也沒脫,倒在床上。 他床的上方掛著一個鳥籠。 床和鳥籠都是房東的。 鳥生得怪模怪樣,嘴挺長,瘦棱棱的,不知是什麼鳥。 它的翅膀剪短,頭上的羽毛拔掉。 它吃一種帶餿味的東西,弄得滿房間都臭烘烘的。 鳥在籠子裡不安地跳上跳下,鳥嘴啄響裝水的鐵皮盒,然後唱起來,聲音時而象椋鳥,時而象金鶯。 ……「它吵得人沒法睡覺!」費多爾·斯捷潘內奇暗想。 「鬼東西。 ……」他爬起來,用手搖籠子。 鳥不出聲了。 流放犯就躺下來,讓腳跟擦著床沿,把腳上的靴子脫下來。 過了一分鐘,鳥又活動起來。 一小塊帶餿味的食物掉在他頭上,粘在頭髮上。 「你不停嘴?不肯安靜?那還沒有把你收拾夠!」 費多爾·斯捷潘內奇跳起來,一使勁,把籠子揪下來,往牆角一扔。 鳥就不出聲了。 可是過十分鐘光景,流放犯覺得,鳥似乎從牆角跳出來,跳到房間中央,伸出嘴往粘土地裡鑽。 ……它的嘴象螺旋鑽。 ……它鑽個不停,嘴長得沒有盡頭。 它開始搧動翅膀,流放犯覺得自己好象就躺在地上,翅膀拍打他的鬢角。 ……鳥嘴終於斷了,一切都化為羽毛。 ……流放犯就沉入了睡鄉。 ……「你為什麼把它活活地弄死,兇手?」到早晨他聽見有人說話。 費多爾·斯捷潘內奇睜開眼睛,看見房東站在他面前,那老人是分裂派教徒,狂熱地信教。 房東的臉氣得發抖,臉上淌滿淚水。 「該死的,為什麼你弄死我的小鳥?為什麼你把我這只唱得好聽的鳥弄死,惡魔?啊?你弄死了什麼?你憑什麼幹這種事?你這個不要臉的傢夥,凶狗!你給我滾出去,永世也不要再踏進我的家門!你馬上就走!馬上!」 第27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翰林院 inspier.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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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科夫小說集》
第278頁